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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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王瞧他面色,只得又往下道:“如今是我们围着洛阳,可是等到河北援军来了,就是他们两军合围我们了!二兄,事到如今,你该早做决断!”
  在齐王想来,他们此回虽没有攻下洛阳,可这一路也算是顺利,众人都尽力了,总不好在这里虚耗下去,平白被人包抄了。反正,当初太子与秦王也打过一次洛阳,也失败过,这回退走并不算是多狼狈。
  “河北还未有动静,指不定就打着让我们两败俱伤的主意,未必会在此时派军掺和。”秦王终于开口,面色冷然,语声沉沉,“此回河北各州皆入囊中,就只差洛阳。为此,我们已这里守了几个月,若现下退了,岂不功亏一篑?!”
  齐王心知秦王心意已定,只怕是不会退兵的,心下不由添了几分急火,开口讥诮道:“二兄,我知道你一心想要一雪前耻。可洛阳再如何的重要也及不上大局,若是我们久攻不下,虚耗军粮,只怕于大局有碍。”
  秦王却是不曾动怒,只是道:“我主意已定,无需多言。”
  齐王咬牙,恨恨的撇过头去,终于还是不说话了。
  霍璋此时方才开口:“河北虽未有动静却也不好轻忽,还需防范一二才是。”
  秦王微微颔首,侧过头去看霍璋,显是等着他往下说。
  霍璋便接着道:“若河北欲要派军来援,必要先经北面虎牢关。依我看,可先分兵先往虎牢关,若河北来人,恰可在虎牢列阵设伏,截断援军。”
  秦王果是点头,想了想,便先令霍璋领一队轻骑往虎牢关去,以防万一。
  霍璋自是领命而去。
  有霍璋在北边看着,秦王心上稍稍定了定,重又调兵布阵,有条不絮的开始攻打洛阳。他之所以力排众议的坚持要打洛阳,并非是因为齐王所说的“想要一雪前耻”而是因为洛阳城实在太重要了——只要打下洛阳,大局就定下一半了,到时再掉头对付河北,堪称是易如反掌,中原便也是掌中之物。
  而且,秦王此回有备而来,自觉必能攻下洛阳,自不会在此时退却。
  然而,事情显然不会全然按着秦王的安排来。
  很快的,北面斥候与先一步前往虎牢关的霍璋也都传了消息来:河北处已派援军,似是要往洛阳来。
  齐王终于再忍不住,在这一次的帐中议事时开口直言道:“我军围攻洛阳数月有余,皆是兵疲马累,难以为继,只怕是抵抗不住河北援军。还是先回长安吧?”
  先前齐王说要班师回长安,帐中少有附和者。可是这一次,眼见着洛阳城久攻不下,而河北援军来势汹汹,帐中许多人也都生出退兵之意,开始跟着劝起了秦王。
  然而,秦王的态度仍旧是极坚决的:“洛阳未破,岂可班师?”
  齐王简直要被秦王给气死了,忍不住道:“二兄你怎可一意孤行?!当初阿耶也是说了的,若事不可为,决不能强求!”
  “我是主帅?还是你是主帅?”秦王以目注视着齐王,冷声反问道。
  齐王噎了噎,咬着牙没应声。
  秦王顿了顿,语声稍缓,接着往下道:“洛阳城还要接着围,而河北援军亦是不可不防。我会亲自领兵前往虎牢迎击援军,以遏制援军气焰。”
  齐王一听便有些急了:这种时候,分兵两处已算危险。而河北援军士气正盛,若是应付不好,只怕首先危险的就是迎击他们的秦王。当然,若秦王出了事,他们这些洛阳城下的,估计也就是被人两军合围,包抄围剿的命了。
  只是,看着秦王脸色,齐王还是憋了口气,忍了下来,没再与人唱反调。
  秦王便又侧头看了齐王一眼,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的道:“至于洛阳这里,就由齐王接手,连同诸军,接着攻城。”
  秦王这般的安排,就连齐王都未曾料到,不由吃了一惊——他还以为自己几番唱反调,秦王必是厌极了自己,没成想此时竟还会被委以重任。
  齐王一脸讶异,秦王自是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沉声道:“你先前所言亦是出自公心,我自不会记恨。自是,此回事关收复中原之大局,万不可有失。所以.........三郎,洛阳这头就先交给你了。”
  对上秦王郑重且认真的目光,齐王不知怎的竟也生出几分热血,不由道:“军令已下,万不敢辞。”
  秦王想了想,到底不放心,便又忽而道:“若情况顺利,等我到了虎牢关,会让霍璋过来给你帮把手。”
  齐王闻言,不由怔了怔——他还记着出征时,宋晚玉为着霍璋的事情特意抓着他威胁了一回。以前上头有秦王在,他自然也无需与霍璋往来太多,可现下秦王要把霍璋调来给他做副手,这.......这还怎么用啊?!
  这要是真出什么事,宋晚玉那母老虎岂不是要寻他出气?他自是不怕这些,可若是宋晚玉借此欺负齐王妃可怎么好?
  齐王想着想着,越发觉着霍璋棘手,一时间都有些头疼了。
  ******
  秦王等人眼下碰到的危局,长安城这头自然也是知道的。
  听说河北援军将近黄河,天子亦是心下犹豫:不知该不该退兵?
  洛阳城久攻不下,后方粮草辎重等都已是快要支撑不住了,长安城都是勒紧压带在坚持,难免有些议论,这几个月里朝中都有了些退兵之议,只是被天子一力压了下来。可现下河北又有十万大军将至,洛阳城却还是没有攻下........
  可若是此时退兵,前头所耗便再收不回来,进军中原的计划只怕就要推迟几年了。
  天子两厢为难,头疼欲裂。
  这会儿,哪怕怀有身孕的萧清音都不敢去触天子霉头,只安安生生的窝在蓬莱宫里养胎。
  说来,萧清音虽然一向亲近东宫,与秦王等一直不睦,生怕秦王功劳太盛,但她此回也是盼着秦王等能够一切顺利的。毕竟她的孩子马上就要生了,若是前头局势不利,这孩子便是生下来了,天子必也是要不喜的。
  正因如此,萧清音简直是求神拜佛的盼着秦王此回能够旗开得胜,早日取得洛阳。
  萧清音尚且如此,宋晚玉和秦王妃这些等在长安的人更是心下忐忑,宋晚玉都去了好几趟慈恩寺,还拉着玄安方丈,明里暗里的逼问了许久护身符的事情——这护身符也不知道灵不灵,怎么这回战事就有这么多的波折?
  当然,除了去慈恩寺进行迷信活动外,宋晚玉还时常入宫去寻天子说话——毕竟,宫里才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若想要更快的知道前头战况,自然还是要进宫问天子的。
  这日,宋晚玉入宫时,天子正在殿中看地图。
  羊皮地图极大,中间的洛阳处被画了个红圈。
  听说女儿来了,天子一直紧蹙着的眉心稍稍松了松,开口道:“叫她进来吧。”
  第65章 退不退兵
  宋晚玉一进殿便看见了天子跟前的那张地图,以及地图上被人用朱笔圈起来的洛阳城。她心下一动,面上仍旧是不露分毫,仍旧如往常一般的上前行礼。
  天子素来疼惜这个女儿,便是这会儿心里正为洛阳之事烦恼也不会迁怒女儿,还和以往一样伸手扶了她起来,又道:“怎么这时候过来?”
  宋晚玉眨巴下眼睛,顺嘴撒娇道:“我想阿耶了呀.....”
  天子不是很信她这话,可听入耳中,心下到底还是觉得妥帖,面色稍缓,便指了指边上,示意宋晚玉随自己到一边的明黄坐榻上坐下了。
  宋晚玉的目光却又转到了那张羊皮地图上,想了想,还是主动开口,问道:“阿耶是在担心洛阳之事?”
  天子看了她一眼,并不做声。
  宋晚玉也是知道天子脾气的,既然天子不曾开口打断她的话,那便是默许她说下去的意思。所以,她便试探着往下问道:“我听人说,河北似有动作,朝中已有许多人谏言退兵之事?”
  天子微微颔首,虽然洛阳这事十分令他头疼,可现下见着宋晚玉这般模样,他心下倒是不觉有些感慨: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以往明月奴是从来不在意这些事的,如今多了个霍璋,倒还真就是上心了,不仅时时来宫里询问前头消息,连这样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见天子仍旧沉默着,宋晚玉小心的觑着他的面色,大着胆子追问道:“那,阿耶你怎么想的?”
  天子瞧见小女儿小心翼翼的目光,紧蹙着的眉心不觉便松开了些,语气里似也带了些哄孩子的笑意:“你这一进殿就尽顾着问我了,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宋晚玉冷不防被问住了,脸上难得的显出几分呆怔来,她眼睛似也睁圆了,仿佛是受惊的猫咪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手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的问道:“阿耶你问我?”
  天子随口道:“嗯。”
  宋晚玉以往是再不管这些事的,主要是她也不懂这些,自觉不敢胡乱掺和。可天子难得开口问了一句,又事关霍璋,宋晚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一说自己的想法。不过,开口前,她还是先看了眼天子神色,多说了一句:“是阿耶你问了,我才说的。”
  天子被她这郑重其事的语气逗得一乐,险要笑出来,抿紧了唇,勉强端出镇定模样:“嗯,你说吧。”
  宋晚玉得了他这话,方才接口往下道:“我是觉得:我们在长安,长安和洛阳毕竟是隔了些距离,若论对眼下局势的了解和把握,肯定是及不上身在前线的二兄他们的。”说着,她又看了眼天子,这才道,“与其在这里为着退兵的事情烦心,不如将这决定交给二兄,由他酌情做主——退兵与否,二兄心里必是有主意的。”
  天子倒是没想到宋晚玉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多少也有些惊讶,抬眼看了她一眼。
  宋晚玉看回去,雪腮微鼓,哼哼着道:“是阿耶你要我说的,可不许拿这个笑话我!”
  天子不由也笑,过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缓缓道:“这倒是你能想出来的法子——不拿主意干看着,只把事情推给做事的人。”
  宋晚玉觉着自己还挺有理,认真与天子道:“不拿主意干看着,至少也比乱拿主意好吧?”
  宋晚玉随口一说,语气里便颇有些小姑娘家的天真气儿。
  天子听入耳中却是眸光微动。
  他缓缓抬起手,手掌在一侧的扶手上摩挲着,状似揶揄的说起宋晚玉:“你这偷懒都有道理了?人要都像你似的万事不管,真出了事,又该怎么办?”
  宋晚玉眨巴下眼睛,一双眸子清凌凌的。她为自己辩解道:“这哪里是偷懒?书里也不也说‘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天子闻言,面色倒是变了变,过了一会儿方道:“现今天下未定,我便是想垂拱而治,只怕也是不成的。”
  不过,他到底还是将宋晚玉的话听见去了些,说话的语气倒是郑重了些,“为着取洛阳,这一战从去年一直打到今年,洛阳附近各州县都已收复,偏偏洛阳城却还没能攻下。反到是我们后头的粮草,都快要耗尽了。若依你二兄的意思,只怕是不想退兵的。可如今河北援军正往洛阳去,号称三十万大军,便是没有三十万也肯定有十万的......”
  “如今退了,至少还能保留实力,便是洛阳,以后也还是能再打的;可若是坚持不退,真叫河北河南那两伙贼党联起手来,只怕抵挡不住,倒时候想退都不成的。”真说起来,天子也未必想要退兵,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下道,“除了你二兄手下那些人,南征亦是去了不少人,如今长安空虚,若你二兄那头出了事,哪怕河北河南不趁机来攻,北边的匈奴也要借势而起的。到那时,咱们或许连关中都要守不住了........”
  天子还是头一回,这般仔细的与宋晚玉分说。
  也正因此,宋晚玉也是头一次意识到眼下的复杂局面——真正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难怪朝里议论纷纷,天子犹豫至今。
  当然,天子此时说与宋晚玉,倒还真不是有意要以此询问宋晚玉,而是他心知自己现下要做的决定至关重要,心里便如压了大石一般,偏又无人可说,正碰着宋晚玉,方才多说了几句。
  宋晚玉听着,不由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又抬眼去看那张羊皮地图,以及上面那被朱笔圈起来的洛阳城。
  她想了想,忽而转口问了另一个问题:“我适才进来,阿耶是在看地图?”
  天子点点头。
  宋晚玉一挑眉,又问:“阿耶是在看洛阳城?”
  顿了顿,天子还是点头。
  宋晚玉有些肃然的脸上不觉便显出笑来,追问道:“阿耶总说洛阳重要,那究竟是有多么重要呢?”
  天子一顿,脸色渐渐郑重起来,他认真道:“若要收复中原,那么洛阳便是重中之重。如今南征一切顺利,若能够再取洛阳,中原便在股掌之中。”
  宋晚玉深吸了一口气:“阿耶也说了,‘这一战从去年一直打到今年,洛阳附近各州县都已收复’,如今也就只剩下洛阳一座孤城。我们的粮草撑不住,难道洛阳城里的粮草就能撑得住——只怕,他们现下也已断粮了。”
  天子微微颔首,表示宋晚玉说得不错,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宋晚玉一面想,一面往下道:“既然洛阳如此重要,那么先前的一切也就都是值得的,现下更不能退兵了。阿耶,依我看,洛阳城已是断了粮,支持不了多久的。眼下已是我们攻下洛阳最好的时机,若是此时退兵,那就是前功尽弃——将近一年的准备与坚持、前头将士们奋力拼杀来的州县,这些难道都要白费了?”
  宋晚玉也是头一回置喙国事,一口气说完了,方才觉出后怕,连忙闭上了嘴。
  天子却仿佛真就听进去了,沉吟不语,殿中一时极静。
  宋晚玉觉着自己就是嘴贱,这都说了大半,还是忍不住往下说:“阿耶,若此时退兵,便是日后还能再攻洛阳,这般的好机会,也不知要再等几年.......”
  天子看她一眼,眸光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成了揶揄:“你倒是难得会说这些话——怕不是担心这会儿退兵,霍璋无功可立,方才如此劝我的吧?”
  宋晚玉自觉自己受了冤枉,忍不住哼哼着道:“我是认真的!我是怕阿耶你现下叫人退兵,以后想起来就要后悔。到时候,说不定你还要拉着我说什么——”说着,她还酝酿了一下情绪情绪,板起脸,学着天子一贯的口吻长吁短叹道,“当时真就差了一点就能攻下洛阳了!可惜可惜!”
  这样的话,也就宋晚玉能说了。
  天子不仅不怪她,反到是被逗得哈哈一笑,心里那个主意也渐渐定了:是啊,此时退兵,此前近一年的心力可就全都白费了。便是他自己,日后想起来只怕也是要后悔的.......
  大丈夫既是要取天下,便该要一往无前,岂可瞻前顾后?
  果真是年纪大了,锐气渐消,竟是越发的畏头畏尾了!
  天子一念及此,心中豁然开朗,那些犹豫一时也都消了,他没再多留宋晚玉,摆摆手,直接赶起了人:“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也别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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