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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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氏一梗,听着君瑶所言,心中虽有不满,却不会表露,只是点点头说:“她仗着会裴氏绣法,不顾裴家人的死活,非要拦着夫君变卖绣坊。大人,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夫君也断不会如此。小妹却丝毫不懂事,甚至将婆婆的死怪罪到夫君身上,时常与夫君争吵,时常讥讽夫君数典忘祖,甚至责备裴氏是在夫君手中才毁掉的……她到底太不懂事了。”
  三言两语,君瑶理出些暗藏的线索来。
  若如裴氏夫妻所言,裴家小妹对裴氏绣坊的败落十分不甘,甚至怨怪着买绣坊的裴荣与徐坤,那么她即便偷走了和鸾牡丹绣,也决然不会将绣品给徐坤。
  是以,这期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绣品会落到徐坤手中?而徐坤拿到的绣品,到底是真是假?还是说,绣品在几次转手的过程中变成了假的?既然如此,真正的和鸾牡丹绣又在谁的手中?
  问完话后,大理寺的人将裴氏夫妻送走。君瑶这才去见明长昱,将问话的结果告诉他。
  有习习凉风吹送而来,缓了秋日透彻的燠热。君瑶有些困乏,难免露出倦意。明长昱本欲与她说下去,却发现她双眼迷蒙,不由笑了笑,说道:“不如去房中小睡片刻。”
  房中?哪个房中?君瑶下意识摇头,靠着竹榻坐好。竹榻有些凉意,浸在人的肌肤上,稍稍驱了困意。她深吸一口气,说:“裴家小妹早在三个月前就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她偷走的和鸾牡丹绣,又怎么会落到徐坤手里?”
  她喃喃地问:“难道徐坤的死,其实与和鸾牡丹绣无关?或者,卖给他和鸾牡丹绣的其实另有其人?”
  明长昱并未回答她,反而问道:“你认为裴荣和吴氏的话可信?”
  君瑶愣了愣,认真回忆着裴荣和吴氏的反应,模棱两可地说:“裴荣的话或许是真,可吴氏的话与他所说的并无矛盾之处。”
  明长昱蹙眉:“有时即便没有说谎,也不见得所言一定是真。”
  君瑶眨眨眼,听他说道:“我先前让人打探过,吴氏与裴家小妹的关系,并不和睦。裴家小妹离家出走之事真相到底如何,也是谜团。”
  见君瑶苦恼,他忍不住揉了揉她散落在耳旁的碎发,温言道:“裴家人我会让人盯着继续打探。”说罢,又低声道:“有给你看样东西。”
  他拿出一本册子,放在一旁的小案上,这册子像是有些年头,页面有些陈旧泛黄,但其上的字迹倒是很清楚。君瑶翻了几页,诧异道:“这是裴氏绣法和针法?”
  这册子图文并茂,讲述得十分详细,当真是裴氏流传数代的瑰宝,为何会在明长昱手中?
  明长昱说道:“借阅。”他轻言含笑,轻轻拍了拍放置和鸾牡丹绣的盒子,说道:“可让绣娘看看,这绣品到底是完全仿冒,还是用了裴家不外传的绣法。”
  君瑶恍然大悟,又惊喜不已:“你是说,若这幅假的绣品用的是裴氏绣法,那……这幅假绣的锈制人就可能是裴家小妹。”
  裴氏绣坊没落,裴家人当中没几个人精通裴氏绣法,裴荣与其余几个女眷虽能掌握,却不能如裴家小妹那般将绣法与针法发挥到绝伦的地步。这幅假的和鸾牡丹绣能以假乱真,经验老道的富商也没辨认出来,可以见的锈制这幅绣品之人的技艺也是精湛。
  君瑶得了启示,说道:“若是能得到裴家小妹以前所绣的东西做对比就更好了。”
  明长昱颔首:“这个容易。”
  侯府之中就有绣娘,针线技艺不比天香绣坊的人差。明长昱既然能得到裴氏绣法的祖传册子,拿到裴家小妹以往的绣品也不在话下。
  这日下午,君瑶随明长昱回了侯府,恰好明长霖也方从校场回来,见到君瑶甚是欣喜。明长霖自幼在军中长大,回京之后,老侯爷也没让她闲着,而是让她去了京郊校场参训,若非休息或其他特殊情况,想见到她也是难得。
  天气未肃,午后带着微微炎热,临水之处凉风习习,花叶相映。明长昱着人将府中的绣娘带到此处,辨认和鸾牡丹绣与几件从宫中带回的绣品。
  明长昱听闻君瑶在临水水榭,兴致勃勃地赶过来,见亭内放着许多花花绿绿的绣线绣品,很是新奇,尤其对长短粗细不一的绣花针感兴趣。
  绣娘仔细研究了裴氏绣法的基本技巧后,小心翼翼地将和鸾牡丹绣拆开一角,沿着绣线的纹理拆解,并与另一位绣娘商议之后,恭敬地对明长昱说道:“侯爷,这绣品的确用的是这册子里的绣法。”
  为确保自己的判断没错,她快速穿针引线,将绣布架在手绷上,缓慢地绣出几针。裴氏针法很是古老,又十分复杂,只见绣娘捻针在绣布上游走、穿梭、回勾、刺缠……小片刻后,才算完成一针。
  因得了这难得的绣法,绣娘还有些兴奋喜悦,捻针的指尖难以自抑地颤抖着,手心里也浸了汗。她放下针,说道:“若是没有这本册子,就算拆开了这和鸾牡丹绣,也是难以将针法摸清楚的。这样的针法很罕见,寻常的人大约是不会。而普通的凡品,也不会用这样繁复精妙的针法。是以我敢确定,这幅和鸾牡丹绣的针法,的确是裴氏的针法。”
  君瑶捻着绣花针跃跃欲试,不得章法时听闻绣娘所言,险些刺到手指。她与明长霖并肩而坐,见长霖绣了一团不知何物的东西,心绪有些复杂。
  她唤了绣娘一并坐下,说道:“你将方才的针法教我一遍。”
  绣娘立即将针线备好,一针一线地教导起来。起初君瑶还不得其法,慢慢地竟觉得这针法清晰熟悉起来。虽然手依旧不听使唤,但脑海中却能将基础的路数演练一遍。
  是以,她隐约觉得这针法很是熟悉,似在哪里见他人绣过。
  绣娘虽倾囊相授,可君瑶与明长霖的确不是拿针线的能手,接连被扎了几针后,两个毫无基础的学生便罢学了。绣娘依旧好性情地去比对其余几幅绣品。
  这些绣品,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从宫中所得,乃是冯雪桥在宫中绣坊时所绣。另一类是从柳泽逸处所得,是他和白清荷的定情信物。
  绣娘认真比对后,说道:“这些,大可能是同一人所绣。这些绣品所用的游针、点针和接针与收针等手法是一模一样的。虽说这些都是基本的针法,可每一位绣娘因习惯不同,落针的方式却不一样。所以我才能推测,这些都是绣品出自一人之手。”
  君瑶心中已有了推断,向侯府的绣娘微微颔首,“如此,我知道了,多谢。”
  绣娘欠身回礼,得了吩咐后退身离开。
  事到如今,这两起扑朔迷离的案子,才慢慢拨云见月,依稀露出朦胧的月色。
  君瑶本想立即前往天香绣坊再探究竟,却得知绣坊的绣娘全都入了公主府赶制绣品,便暂且作罢。
  时日,临到夜幕时分,收到公主府请帖,请明长霖与君瑶赴宴赏乐。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小说大约不会再有榜单了,扑得厉害。还好已经更到了后半部分。
  依旧每日更新,感谢每天追文的萌萌们!
  第176章 月下符咒
  本朝之人向来注重中秋节庆,八月十五当天,朝廷上下休假不朝,百姓也会在家中团聚相会,各自进行赏月拜月。皇帝作为天子,感应上天承运,也会在八月十五当晚与众臣一同拜月。为响应天子,后宫女眷与世族女子,也会随太后一起拜月。
  永宁公主是先皇唯一的嫡女,身份虽不比侯府的长公主,却也是皇室的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她发出的拜月请帖,等闲之人不会轻易推辞。何况明长昱早有耳闻,拜月当晚,连太后与柔太妃也会前往。是以众人不敢怠慢。
  君瑶与明长霖次日晚入了公主府。
  这晚月亮若银盘,月光皎洁,皓然千里,将公主府映照得宛若一座座银楼玉宇,月上当空,世界万籁纤尘不染,犹如白昼。
  公主府内管弦尤盛,衣香鬓影,俨然寒宫之外的天庭仙境,美不胜收。阔朗古雅的庭院内,宫灯一盏盏亮起,能与月色争辉,堪比银河落天。灯影交织里,世家的千金贵妇衣袂翩跹迤逦,恍若云中仙子。
  君瑶与明长霖由人领着,初到庭院之时,依稀里还以为自己入了仙宫。她随明长霖一起,自然是侯府的人,位置靠前。但短短一段路走过,就引得不少人注目,频频打量。
  有好奇者更是暗中将她全须全尾地端详了数遍,从发髻上的流云如意钗,到凤羽暗纹的裙摆,虽看似简约洗练,却并不会有失身份。到底她对于京中贵女而言,还是过于神秘寒碜,总让人忍不住猜测侧目。
  明长霖目不斜视,身着时下流行的男装入座,甚至无人挑剔,倒是赢得不少欣羡的目光。
  本朝对女子并不苛刻,女子爱穿男装也不是稀奇事,在场的女子当中,也有不少羡慕明长霖能快意如男儿的女子。
  眼下众人云集,低声细语的攀谈着,吟着几首赞月赏月之诗,或寒暄关切几句。在月色皎皎然中,听得宦官尖细嘹亮的通传声,众人霎时安静下来,纷纷敛衽起身,端正恭敬地行礼,除了清细的参拜语之外,只听得环佩琮琮与衣袂摩挲之声。
  太后由人簇拥着缓缓而来。她今日盛装而扮,鬓发如云,佩戴双凤冠,鬓发间缀着翠云牡丹,又饰以花钿碧玉、凤衔垂珠。她身着四合云纹衫裙,五彩云龙纹霞帔,描金如意纹玉带,流光贵然,令人不可直视。
  相比衬托之下,她身后的柔太妃便如皓月边际的孤星,黯淡无光。
  而搀扶着太后前来的永宁公主,虽不如太后尊贵傲然,却也是龙凤中人,美若芍菡。
  君瑶没想到柔太妃也会来相聚,按理说,太后给了她如此响亮的耳光之后,她也该避而远之才是。而如今她容光妍丽,娉婷温婉,丝毫看不出落魄自怜的模样。
  这三人入座之后,其余众人才纷纷落座。
  太后方坐好,便察觉到有人诧异的神色,当即轻笑道:“拜月赏月是感恩天泽的大事,天下的女子都不能轻视。柔太妃也是做了表率,哀家很是欣慰。”
  这不过是以公主名义办的小聚,根本不算隆重的拜月之典,可太后如此说,谁能出言反对?当即附和赞赏声如潮,纷纷称赞太后与柔太妃心怀仁慈,当做天下女子之表率。
  柔太妃不置可否,掩唇而笑:“太后谬赞,太后所作一切,都可做天下表率,臣妾不过是萤火之光,如何能与太后相比。”
  太后无声睇她一眼,不置可否。又扫视下方,看向君瑶与明长霖。她露出慈爱温和的笑意来,说道:“长霖与刘姑娘可好?难得来公主府,可要尽兴。”
  君瑶与明长霖起身行礼,回答“是。”
  太后看着君瑶,欲言又止。
  一旁的永宁公主忽而说道:“今夜月色很好,刘姑娘不妨留下来住一晚,我这公主府别的不敢说,但的确是赏月的好地方。京城的月色,可都在我这府里了。”
  当即有人说道:“正是,公主府可是先皇亲自为公主挑选的。府中有处楼阁视野甚好,登上去可观整夜月色,只是小女无缘,未曾得以一见。”
  永宁公主轻笑:“无妨,今夜欢聚,这不是有机会前去观赏了吗?”
  那人喜悦不已,立刻行礼言谢。
  公主亲自相邀,君瑶若是推拒,就当真不识抬举了。她蹙眉无言,一旁的明长霖轻笑着开口,说道:“公主有所不知,方才出门时,我兄长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几次吩咐要我早些带未来嫂子回府。若是回去晚了,兄长可要责怪我了。”她哀叹一声,“蹲马步、练几天拳脚都是轻的,怕就怕兄长让我练字绣花啊。”
  话音一落,有年轻的少女相继而笑。
  其中有人道:“翁主巾帼女杰,难不成会被练字绣花难倒?”
  明长霖很是无奈,又叹道:“你们有所不知,练字绣花于我来说,堪比酷刑了。”她朝永宁公主拱手,利落而笑说道:“公主见谅,若公主当真喜欢我与未来嫂子,不如同我回侯府一同赏月。正好母亲也设了宴,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搬出长公主,永宁公主也不便勉强了。毕竟明长昱之母长公主地位超然,她虽已然下嫁,可影响依旧不小。
  三言两语过去,聚会也渐入佳境。在座的佳丽们当真如百花争艳,于月下夺芳,吟诗作赋、弹琴奏曲,当真十分精彩绝伦。
  兴致浓烈酣畅之时,永宁公主起身向太后郑重地行礼,说道:“今日月色正好,可见与天同乐,母后与儿臣的心意必然是上达天听了。为感谢上苍、为母后祈福,儿臣今年广罗天下奇才,为母后锈制一幅珍品,进献给母后。”
  公主皇子们赠送珍品给太后皇帝是常有的事,若时机恰当,不仅被人称颂,且能得皇帝与太后青睐。永宁公主每年都会进献礼物给太后,有时是珍玩器物,有时也不过是寻常的用品。可都是极其用心,彰显孝心的。
  太后果然大喜,又得了不少人的奉承。永宁公主连忙命人将进献之物捧上来。
  永宁公主的贴身侍女可容立即捧着一个雕漆描红木盒上前跪拜,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太后由公主搀扶着缓缓起身,亲自走上前拿起那狭长的木盒,在按扣处轻轻一按,盒子应声而开。
  只见装在木盒中的,是一卷盈承月色之光的瑰丽画卷,虽未展开,那画卷里的明快意趣已然跃然而出。
  永宁公主期待地挽住太后的手腕:“母后快打开来看看。”
  众人不用亲自上前观赏,只需观察太后的神色,就知道这幅绣品绝非等闲,当即翘首而望,暗中盼着窥见绣品的真容。
  永宁公主唤了可容与另一侍女上前,慢慢地将绣品展开。
  随着画卷慢慢延展,众人的呼吸也渐渐安静,庭院里月色溶溶,万般清辉星河,似都落于那绣卷之上。
  绣卷完全展开,果真令人叫绝。这绣布五六尺长,其上绣图却堪比当朝丹青圣手之妙笔。技艺、意境相得益彰。这画卷,绣描的是神女拜月图,明皎天幕星辰浩瀚,众星璀璨围拥着一轮皓月。月色漫天,有衣袂翩跹,云中众女于月下参拜。那十数名少女,姿态各异、气宇妍美,当先一人更是通身圣光,尊贵雍容。
  这俨然是今日之景,跃然飞入了这绣品之中。
  惊叹的寂静之后,有人啧啧称其,妙语连珠地称赞这绣品的技艺和意境,又不断称颂太后与永宁公主。
  柔太妃也情不自禁地上前,欣然感叹道:“这为首的圣女,定然是太后了。公主当真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将我与其余瑰丽都绘入这绣卷之中了。我可真是荣幸啊。”
  话音一落,她的脸色遽然一变,骇然惊愕,几乎定住。
  她侧首疑惑地凝着绣卷的某处,忽而发现那处正缓缓浸出血迹,殷红刺眼,血腥狰狞,诡异的是,那血迹似有意识,如画笔勾勒般,慢慢浸出怪异的线条图纹来,不过眨眼片刻,一幅血迹符咒便赫然出现在这幅绣品之上!
  举着绣品的侍女惊呼一声,立刻脱了手,踉跄跪地,瑟瑟发抖。
  在场的一众闺阁少女少妇,瞬间惊如鸟兽,惊呼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甚至摔倒在座位上,惊惧万分地抱作一团。
  这几日有关公主府血符咒的流言甚嚣尘上,人们虽不太相信,却难免内心惶惶。而此刻真真切切地看见,心头涌出的惊骇和畏惧足以让人失去理智。
  永宁公主豁然上前,惊怒交加地将那幅绣品抢过,胡乱地卷起放回木盒内。复尔走到太后身侧,强自冷静地说道:“母后……这……儿臣绝对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
  太后面色冷青,凛然似结了寒霜。她冷笑一声,环视四下,沉声道:“不过是有小人背后作祟,哀家难道会怕?”
  她斜扬而上的凤眸微微一挑,在座众多世家女霎时安静下来。虽然心底惊恐万分,却不敢在太后面前失了体统。
  太后重回座位之上,一字一顿说道:“今日之事,谁敢传出去半个字,当知道是什么后果!”
  众人一惊,噤若寒蝉。
  柔太妃恍惚从惊骇中清醒了些,她由侍女搀扶着起身站稳,说道:“此事蹊跷,得让大理寺的人前来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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