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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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也,如今旧韩尽归秦土,先生,也自然是秦国人了。”嬴政口吻轻松的说道。
  韩非脸色顿时一冷。
  嬴政无视了他的难堪脸色,又悠悠然说了一句。
  “就连如今在陈县的韩然和其他先生宗室,也已认自己是秦人了,否则朕又岂会安然相待?”
  韩然是韩王的名字。
  这是一个威胁,如果不就范,小心他对韩国宗族开刀。
  数息安静。
  因为秦王的强权霸道,韩非一时间气的嘴都哆嗦了。
  日光下的青年却负手屹立,神色平静中隐含胜券在握。
  好半天,韩非才忍耐着低下头去,表示自己刚才对秦王失礼了。
  “无妨,朕今日前来,确实有律法之事想要请教,先生可愿与我入室内详谈?”嬴政微笑问道。
  “……臣焉有拒绝……之……之理,陛下请。”韩非说道,同时伸手邀请秦王步入室内。
  在旁边围观了秦王赶鸭子上架的全部过程,明夷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嬴政大概这辈子都改不了软硬兼施、强取豪夺的习惯了。
  考虑到自己在韩非眼里,大概属于八奸之一,明夷没有选择一同走入室内,而是在韩非府上的小院里等候。
  院中树下的桌子上,零散摆放了无数法家典籍。
  为了打发时间,明夷拿起其中一本关于秦国律法的,开始低头起来。
  屋舍里,秦王与韩非的讨论一直到暮色四合才刚刚结束。
  意犹未尽的嬴政渡步而出,见明夷手中正握着一卷几年前的竹简,问道:“在看什么?”
  “秦国《徭律》……”明夷摸着手中竹简思考起来,最后叹息道:“……大泽乡起义,陈胜对那些前往渔阳的庶民说失期当斩,成败皆是一死,倒不如群起而反,原来是在骗那些庶民。”
  这本律法书上,清清楚楚规定了如果因为天气而不能动工,则免去这次的徭役。
  嬴政微微挑眉,拿起他手中的竹简看了两眼,随口说道:“倒也未必欺骗,谣役自是执行此法,但戍役是“失期,法皆斩”。”
  但凡有半点耽搁,不论因由,所有人全部处死。
  明夷“……”
  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
  每次在以为秦国、以为嬴政其实还不错,史书记载的暴秦是诬蔑的时候,嬴政总是能在下一秒打破她的错觉。
  第152章
  怕明夷误会,嬴政紧接着又解释道:“戍役与徭役不同,是前往长城、岭南之军,其戍律自当以军法而论,否则若一人逃而从轻处罚,则百人紧随其后逃跑,军中乱象顿生,自然不能从轻处罚。”
  不论是何原因,迟到就要斩首这种规定是很霸王条款,但一国的军队是重中之重,军法当然不能与民法一概而论!
  “哦,那就应当了。”明夷说道。
  这点她倒是很难理解,毕竟军队的法律就应当严苛而且一丝不苟,毕竟千里之提溃于蚁穴,而且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有逃兵必须处死的法律。
  “若非如此,秦军也不足以战无不胜、威震天下……”嬴政将手中的竹简重新放在树下案几上,“……可以走了。”
  坐到马车上以后,明夷掀开车窗,看车外的咸阳城风光。
  青石大道上人来人往,偶尔有高门大户驾着马车跑过,人烟繁盛归繁盛,但大多都是穿着灰衣褐衣、用黑色头帕把头发裹好的庶民,街道两旁也没有什么贩卖商品的摊贩。
  秦国规定,但凡有商贸交易,都必须得去指定地点的“市”中进行,如若因为嫌浪费时间而违反这条规定,那后果庶民承担不起。
  在心里和自己以前去过的魏国大梁对比了一下,明夷不得不承认,还是魏国大梁更加繁华富裕。
  自从坐上马车以后,嬴政就一直在蹙眉思索。
  ——韩非确实是当世大才。
  在屋舍里,他问起若秦几年后统一天下,庶民又无仗可打,那时依法治国会出现哪些差错?差错又当如何弥补?
  那时韩非望来的目光极其古怪和复杂,但却终究并未多说什么。毕竟以秦国如今气吞天下之势,几年后若当真一举灭亡齐楚,也是未可知之事。
  韩飞在闭目思索之后,迅速点出几个问题,刚好与他上辈子半年间所遇到的问题一模一样,但要问起应当如何变法解决时,韩非也一时张口结舌、无力做答。
  毕竟韩非以往思索法家之策时,都是以如何在这四战之地的乱世立足和强大为标准,但若改攻伐而成治世,那难度不亚于另起炉灶。
  话谈到最后,嬴政也只能颁布下让韩非去以此为前提后,秦国律法应该怎样改变的任务了。
  今日与韩非的一番谈话没有解决他的心中疑虑,只是让积压的隐患更加鲜明地暴露出而已。
  等到将来秦国统一天下以后,绝对不能再沿用如今律法,那只会使秦国上下刑徒越多,庶民越少,再加上后期因为南征北战而使少府财政缺乏,不得不从庶民身上缴更多的税好弥补漏洞。
  想到这里,嬴政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微叹息。
  看向窗外的明夷闻声回头,问道:“还在烦心?”
  嬴政来找韩非有什么事,虽然没有说出口过,但她猜也能猜的出来。
  “嗯……”嬴政垂眸,将她的手拉入怀中,淡淡说道:“……若是朕上一是晚死几年,兴许也能见到天下庶民叛乱。”
  大厦崩塌又岂是一朝一夕之功。
  上一世即便他还活着,没有胡亥横征暴敛,再过上几年,刑徒越积越多,用以耕作交税的庶民越来越少,再加上阿房宫和长城等工程,庶民也必定会群起而反。
  只是以他之能,见势不对后,必定会当即遣散徭役,用以安抚庶民,再修改律法好弥补缺失,再加上秦国兵威绝非虚名,有叛乱也不过一两年就足以平定。
  “看来陛下是当真思索过你的大秦帝国有何缺陷了,那……我所提的另一事呢?”明夷微笑问道。
  不以一己喜恶而肆意诛杀人命,如果可以,爱天下之民如爱子再好不过。
  黑袍青年因为她的问询而微微挑眉,夕阳的残光从车窗内透漏进来,照映在他脸上,越发显得疏朗锋锐。
  嬴政平静说道:“关于此事,朕做不到……”
  前世今生,不论是在赵国时受人欺凌,还是回国后与兄弟母亲争权夺利,之后的一统天下,他皆是自己一步步拼搏而来,何曾受过半点陌生之人善待。既然不曾受到善待,又为何要反而要求他去无私以报、爱庶民如子。
  明夷依旧在微笑,只有一双眼睛微微冷了下去。
  “……不过,明夷曾同我说过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所以往后此事,还需你多操劳了。”嬴政紧接着又说道。
  话说的不早不晚,刚好卡在她翻脸的前一秒。
  明夷愣了一下,说道:“你让我劝谏你?”
  “自然,你看高渐离和张良,朕不就因你而放过他们了。”嬴政平静说道。
  明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你身为大秦之主,又受秦国庶民百姓供养,自然应当为他们筹谋福祉,何必非要我来劝谏。”明夷奇道。
  “朕可以继位当上秦王,是因为父王子楚是先代秦王,与庶民何干?”嬴政慢条斯理的反问道。
  “那你总受了秦国庶民百姓供养。”明夷说道。
  “是,但朕不也派遣出军队攻打他国,使秦国百姓免受他国欺辱,况且一应政务处理,也全多亏于朕。”嬴政淡然说道。
  嬴政那理所当然的姿态,仿佛他说的话全是真理一样。
  明夷感觉到自己有点懵逼。
  就算现在的君主都把国家子民当成自己的私产,难道就没有半点君王应当爱护子民的理念了?
  等等,好像还真没有。
  虽然墨家有兼爱非攻,儒家有君主应当仁德爱民,但嬴政接受的可是法家理论。
  而法家理论就是应当把庶民当成牲口一样驱使对待!
  明夷忍不住吐槽道:“陛下这使秦国百姓免受他国欺辱的方法可真新颖……稍等,我快被你绕晕了。”
  “没有绕晕,明夷只需记住以后需要常伴于朕身边,好使朕不至于再以一己喜恶诛杀他人就好!”嬴政断然说道,同时给整件事情拍板下了结论。
  明夷用手按着额头,蹙眉说道:“这就说笑了,你真想做什么,还是我能拦的住的?”
  “是,但朕一向担忧你我之间有龌龊矛盾,又岂会不顾你的意愿。”嬴政说道。
  “陛下可以偷偷下令。”明夷说道。
  作为秦王,真想瞒她点什么事轻而易举。
  数息安静。
  “……那便改改,朕不会再以一己喜恶诛杀他人,但若无爱妻在旁时时劝谏,恐怕又会重蹈前世之覆辙,驱使百万庶民修建骊山、长城和阿房宫。”嬴政平静说道。
  明夷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嬴政弦外之音以后,突然弯腰笑出声来。
  “哈哈……陛下……陛下当初给我的信上,说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言语如此直白,怎么现在却如此拐弯抹角?”
  第153章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还被狠狠笑了一通,嬴政瞬间感到了不悦,冷下脸来,一直到回咸阳宫以后,神色都没恢复正常。
  明夷丝毫不以为意,慢悠悠的跟上他的步伐。
  走到寝宫门前,嬴政停下脚步,低头望着她平静问道:“还要去偏殿安歇?”
  站在低一阶的青石台阶上,明夷沉默了一下。
  天空已经彻底暗淡了,只有太阳落下的西方还有隐约一丝红光,带着寒意的夜风悠悠吹过楼台宫阙、千栉万瓦,也吹动对面青年玄黑色的广袖和袍角。
  认真思考过后,明夷温和的说道:“方才在马车上相谈之事,答案能否请陛下慎重相告一次。”
  嬴政微微皱眉,平静说道:“明夷何必在意。”
  “兴许对陛下而言无关轻重,对于我而言却不可不提。”明夷说道,语气温和却毫不退让。
  像因为宫人不小心泄露了行踪,而将身边服侍的所有宫女宦官全部诛杀这种事情,她永远接受不了。
  这是三观问题,也许一时的浓情蜜意可以遮掩过去,但久而久之相处,她绝对接受不了。
  要么她被嬴政改变,要么嬴政被他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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