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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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急火攻心:“你们无半点道行,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梁捕头左右为难,好言相劝:“要不这样,咱们有话呢,先进去慢慢说,别站在外头,伤了和气。”
  那人严词拒绝:“不行。”
  “不必。”贞白与他同时开口,“我只顺便送你们一趟,这就告辞。”
  说完转身便走,一早紧跟上她。
  “道长。”赵九提着两袋沉甸甸的面粉,上前挽留:“别走啊,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对。”梁捕头也道:“暂且在衙门里避一避吧,大家再挺一挺,相信各大派的道长,还有太行,很快就能赶来救咱们。”
  贞白拒绝道:“我还有事,不便耽搁。”
  “什么事啊?”赵九不泄气:“你还带着这丫头,要去哪儿?”
  贞白如实相告:“乱葬岗的封印破损,我必须前往查看。”
  赵九吓得一哆嗦:“娘诶,你怎么还敢去那里,万万不行,送死啊。”
  梁捕头也吓得不轻,她真是不要命了,到这时候还敢跑乱葬岗去,梁捕头说什么也不让。
  “不封住源头,”贞白据实交代,“几十万阴兵出世,祸乱人间,周围所有百姓,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无一幸免。”
  事到临头,贞白也不是吓唬他们,眼见煞气越来越重,贞白不再耽搁,转身就走。
  赵九率先反应过来,盯着她背影,一千万个提心吊胆:“可是你一个人去么?”
  贞白顿了顿,一早回头道:“不是还有我么。”
  “你不许去。”连个小屁丫头都敢上,岂有他们龟缩起来的道理,梁捕头牙关一咬,豁出去了:“你等着,我调派些人手,跟你一块儿。”
  “我……”赵九怯懦极了,面粉靠在脚边,战战兢兢地举了举手,“我也……”
  贞白始料未及,这些人,只是普通百姓,血肉之躯,面对阴兵根本手无缚鸡之力,一点都排不上用场。可他们明明怕得要死,也知道去了会必死无疑,却仍愿意站出来,助她一臂之力。
  所以人心,不仅仅只是险恶无情的吧?
  起码赵九和梁捕头,他们的心是热枕的。
  不说什么拯救苍生,哪怕只为了这两颗心,长平乱葬岗的阵法也必须封死。
  贞白深深吸气,冷定道:“不必,这里还有众多百姓,你们暂且守在城内,以防万一。”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还是值得。
  第114章
  天寒日暮,靠山脚处的茶肆里占了几桌,个个都是持剑赶路的道门各派弟子,正热火朝天的议论着乱葬岗的封印破损,周边的城镇村子通通遭了殃,煞气还在不断扩散蔓延,大家都是赶去助阵的。
  “可是话说回来,”一人道,“太行道的均正尺,真的落到了一个邪祟的手中?”
  “寒山君都因此亲自下山了,肯定不会有假。”
  “嚯。”大家来了兴致:“这均正尺,可是立国之神木啊,历来被掌握在太行手中,便是掌握着一统天下的无上权柄。”
  如此至高无上的的权柄,有谁不想握在手中,大家都有心想将门派发扬光大,所以此话一出,难免各怀鬼胎:“太行百年不衰,又被奉为国教,靠得不就是这柄均正尺?”
  “也不全然。”有人糊涂自然也有人清醒:“太行之所以被称为天下之脊,其中天时地利人和,都缺一不可,历来多少王朝统治者选择背依太行,建立国都,从而一统宇内,都是命数,才成就了太行道今日之地位。”
  话虽如此,可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不理智的,自古多少人为了虚名挣得你死我活,不惜血流成河,更何况这能握在手中的,号称能掌天下的均正尺。
  “古往今来皆如此,名利荣辱,都是要用命来挣。”
  “咱也不必扯那么老远,就看眼前,太行倍受倚重,其实全赖当年,本应继承大统的那位,给送去了太行修行。”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这茬。”某人挺直了腰杆:“那位,流云天师啊。”
  “可不,多了不起的一号人物,绝不是徒有虚名的。”
  另一个忍不住调侃:“可惜啊,你们觉得,是这当皇帝好呢,还是当天师好?”
  “这就要看个人志向了吧,天师虽然也享无上尊荣,终归不如帝王权倾天下。”
  而原本那个人,本可以手握皇权,坐拥江山,却不得不放弃帝位,出家修行,这其中是否有隐情,江湖上谁也不得而知。
  这些人聊着聊着,话题顺带一拐,又聊到了本朝二皇子身上,和老天师一样的命途,都被送上太行修行,只不过这位二皇子不是嫡子,后台不硬,自然前途唏嘘,这辈子跟皇位也沾不上边儿,送了就送了,没太大可惜。
  李怀信坐在角落,听他们瞎掰,茶都凉了。心里却嗤之以鼻,说他沾不上边儿,他从小到大压根儿都没稀罕过,就看他父皇每天起早贪黑的作息,累死累活还要受一帮老东西的夹板儿气,特别议事之时,李怀信曾在御书房外撞见过几遭,文官夹枪带棒打舌仗,指桑骂槐,武官沉不住气,直接扯开大嗓门儿骂街,两拨人在御前差点挽起袖子掐起来。
  多闹心呐。
  别的不说,还要躲明枪,防暗箭,参与没完没了的斗争,外面乱,窝里反,天天水深火热。
  这么变态的日子,谁愿意谁去,反正他过不下去,每次一回宫,大家表面上兄友弟恭,私下里,谁没在往死里折腾。都是一个爹生的,但又不出自同一胞娘胎,老母亲们就每天挖空了心思带着儿子们玩儿宫心计,花样百出,又处处暗藏杀机。
  李怀信躲在太行,简直就是一方净土,对皇权之争无半点兴趣。
  至于师祖,多年闭关,李怀信对他的印象已经不太深了,只记得手执拂尘,搭在臂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像眷恋尘世之人。李怀信十岁之前,一直称他皇爷爷,直到上了太行,流云天师才纠正他改口:“以后不能再叫皇爷爷了,应该叫师祖。”
  李怀信稍稍走了个神,茶肆里的这帮人又不知不觉扯远了,李怀信垂头,搁在宽凳上的茶盏已空,黑狗垫起后腿,前腿架在宽凳上,保持站姿,李怀信问它:“还喝吗?”
  冯天:“汪……”
  李怀信拎起茶壶,又给它蓄满,且听那帮人你一言我一言的扯回长平乱葬岗,并煞有介事的说起几月前,突然降下的十几道天雷,是因为出了个祸世的邪祟。而太行道的均正尺,就落在了这只邪祟的手中。据说,她自下太行后,就一路往长平去了,他们此行前往,汇集了修道百家,不仅要镇压乱葬岗大阵,还必须除掉这只祸世的邪祟,以绝后患。
  “烦死了。”
  突然,一声突兀的男音响起,让正热烈讨论的众人蓦地噤声,纷纷转过头。
  “喝个茶都不清静。”李怀信阴着一张脸:“一群嘴炮,嘚嘚嘚个没完。”
  那边议论的众人直接青了脸,有人腾地炸起:“你说谁呢?!”
  “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你。”李怀信眼皮一抬,刺过去:“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嘴炮。”
  这就是故意挑衅了,另一人一拍桌子,气势汹汹:“找茬是吧。”
  李怀信嗤笑,睨着眼,极其不屑。
  于对方看来,就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欠揍样儿,气死人不偿命:“你算哪根葱,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李怀信不欲逞口舌之争,打算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算哪根葱,结果站起身,就被绊住了,他一低头,只见桌子底下的黑狗死死咬住他衣袍下摆。
  李怀信瞪他:“撒嘴。”
  冯天呜呜哼唧,咬住不松。
  “我叫你撒嘴。”
  对面传来讥笑声,在他们说出那句连条狗都奈何不了时,李怀信手指一拨,使了几分巧劲,一盏茶掀飞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茶盖、茶杯、茶碟分别啪啪啪打了三个人的脸。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李怀信已经冷声道:“屁本事没有,张口闭口就叫人邪祟,掌嘴。”
  现在大家群拥而上,冯天只能松了嘴,这惹事儿精要作妖,真他妈是防不住的。
  但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跟沿途的别派弟子起冲突,仗着自己有点儿能耐,恃强凌弱,把一行十几个人打得满地找牙,个个直不起腰,当对方义愤填膺的问起他师承时,得亏李怀信还知道给掌教留脸,自己撒野自己揽:“是我动的手,与我师门何干,你问这个是想去告状么?换作我在外头挨了揍,十几个都打不过一个,绝对没脸往外说,丢人。”
  “你……”
  李怀信嚣张惯了:“就你们这几个废物点心,打包给我都不够看的,还嚷嚷着去乱葬岗除祟,专程送人头呢?那里面的尸骨冤魂已经够多了,用不着你们去凑数,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顺便,”李怀信一指被他打坏的桌椅,“跟茶肆老板把账算一算。”
  说完,李怀信就拎着剑匣跨出茶肆,心里明镜儿似的,一帮乌合之众,嘴上嚷嚷着除祟,却是打着均正尺的主意,现在不收拾,放着他们去给贞白添乱么。
  除此之外,还有件更棘手的事,李怀信也是从前一波赶往长平的人嘴里无意间听见,似乎已经人尽皆知,长平乱葬岗降下天罚,出了个祸世的邪祟,而且这邪祟相当了得,已经在人间游历一圈,甚至害死了枣林村全村百姓。
  李怀信气得要死,差点拧断人脖子。
  谁他妈这么阴毒,什么黑锅都往贞白头上扣,残杀全村百姓,其行罪大恶极,一经传开,必将人人得而诛之。
  那帮弟子技不如人,又见他下手狠辣,严厉逼问,不得不屈,但也是从别人口中道听途说,当时枣林村破阵之后,跑出来两三个村民,倒在路上奄奄一息,浑身长满了尸斑,恰巧被路过的某位道长遇见,本想施救,却无力回天。据那几名枣林村村民临终前说,是一名身着玄衣的女冠,手执木剑,还放出过一条巨大的蟒蛇,她与一名男子,联合青峰道人,将整个枣林村赶尽杀绝。
  区区三言两语,就让贞白成了个杀人如麻的头号邪祟。
  李怀信脑子纷乱,再加上乱葬岗天罚,太行均正尺,一系列事件搅在一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贞白成为众矢之的。
  李怀信不得不怀疑,也许十年前,在贞白被均正尺钉入乱葬岗时,哪怕布在四方的大阵已经完成,历经十年,到今时今日,这场阴谋都未曾终止。
  幕后那个人,仿佛在这场悠久的岁月中下了盘大棋,然后按照布局,随着时间一步步推进,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
  可明明布阵那个人,李怀信在神识中亲眼所见,杨辟尘已经死了……
  不对,杨辟尘的三魂还尚在人间,甚至跟他如影随形。
  思及此,李怀信的心就一点一点往下沉,后背阵阵发寒,他怕自己也是颗棋子,甚至是颗杨辟尘早就安置好的,最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不管那人打的什么算盘,若是将来,真如他猜测这般,无论用什么办法,他一定掀了这盘棋。
  李怀信日夜兼程,脑中不断推敲着幕后的种种阴谋诡计,想要捋出更多信息,奈何识海中有关杨辟尘的记忆被切得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可言,根本无法捋顺。
  李怀信觉得脑仁疼,回过头,才发现夺舍狗身的冯天慢慢腾腾,落后老远。
  “累了么?”李怀信停下来等它:“四条腿不应该跑得更快?”
  冯天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搭理。
  “冯小天。”李怀信无可奈何,折回去,在它面前蹲下身:“夺舍谁不好,你夺舍狗身,短期内当然难以适应,都叫你别跟来了。”
  不夺舍狗身难道夺舍人?当时那种情况他有得选么,冯天一开口:“汪汪……”
  算了还是闭嘴吧。
  “沟通实在太有障碍了。”李怀信盯它片刻:“要不你试着学学人话?”
  冯天只能腹诽:学你大爷!
  李怀信见它忍气吞声,也不捉弄了,张开双臂:“要不我带你一程?”
  冯天毫不客气,直接往他身上扑,攀着胳膊往肩膀上踩,即将登顶,被李怀信一把扯进臂弯,牢牢箍住:“真有你的,还想骑到我头上,老实点窝着,再蹬腿儿就把你扔出去。”
  月色如霜,将身影拉长,凛冬未过,仍是一片萧瑟景象。
  远处灯火阑珊,有酒家下榻,李怀信一沾床就乏得睁不开眼,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见自己年幼时,看见天上飞过一只白鹤,便弃了书卷奔去追,绕着皇城内高高的宫墙,一直跑,一直跑,身后年迈的公公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他:“二殿下,二殿下,别跑了,等等老奴啊,那边就是前殿了,您这样乱闯,莫要冲撞了圣驾。”
  “那只鹤……”李怀信这才停下,气喘吁吁地指向天空:“上面有个人。”
  “是……是……”公公已经喘得续不上话,半天才说完一句:“……天师……入宫了……那位乘鹤来的……是天师的二弟子。”
  李怀信匆匆一眼,竟是见过这个人的,只在眸中印下一片瞬息掠过的背影,眨眼间,便又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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