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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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它都感受到了这样的严肃和肃杀的气息了么?云裳苦涩一笑,小狸啊小狸,原本以为这里能够让你容身享福,吃鱼喝奶,但是现在看来……这种好日子似乎也快到头了。
  第三百零二章 风雨平兴府(中)
  她不知道那个在自己身边坐着的“蜀中南路钦差将军”此时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当她们一行人下船路过滕王阁的时候,陆慎仰望着那座高楼,目光中流露出仰慕震撼;当他们遇到百姓惶恐不安的时候,陆慎上前安慰,努力平息着谣言;当驿站官员奇异地消失不见,陆慎满目的担忧和黯然;当他们被带往巡抚衙门的时候,陆慎拜托门吏转告,说自己目前虽无一兵一卒,却也希望能被派往前沿,杀敌却贼,保卫平兴……
  他现在应该也看出对局双方各持什么心思了吧?多年守卫边疆,一心热血报国,这样的一个人,会怎么面对朝政的腐败、官员的懦弱?
  厅外弓箭密布,厅内双方对峙。只有她和陆慎,尴尬地居于中间,听他们争吵辩驳。
  偷眼看去,陆慎的脸上还保持着一片平静。可是云裳却注意到,他那紧抿的薄唇、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有青色的武服袍袖,在微不可见地颤抖。
  云裳悄悄伸出手去,假作拿茶盏,却利用袍袖的掩盖,找到他的手,轻轻一握。
  “冯大人一定要说这个人是潜伏在军中的奸细,是我们镇南军同赤脚弟子联系的明证,我们也无话可说,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但是我们镇南军也不是容人随便把屎盆子扣头上的角色,有话,还是要分辨明白了才对……”
  场中翻来覆去,还是这几句话,不痛不痒,而且越说越乱。但云裳知道,事情的关键,根本不在谁是谁非上头。对阵的双方,都在等……等外面的局势变化。
  方才,她已经看见平兴知府悄悄地溜了出去。这位知府属于文官,想来也是冯巡抚一派的。大赵文官虽在武官之上,知府对于镇南军也有指挥权,但毕竟平日里互不来往,只是通过都督衙门进行调遣,如今都督不在,众将官又都被扣押,不知道这知府大人能不能顺利接收驻军?
  那么这位冯巡抚大人,等的就是掌控军队,然后……开溜吗?若真要守城,断断不会夺取将领兵权……
  “冯大人!”
  一个清朗、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是陆慎!他到底还是发难了!
  “冯大人,末将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冯子良才一皱眉,陆慎已经拱手,“多谢冯大人,那么末将就说一说了。末将乃是平息蜀中叛乱的钦差将军,虽然还未到任,一路以来,已经对贼寇多有研究。”
  陆慎此时正站在内厅正中,转身回视厅中众人,目光过处,尽显威严,一众文臣武将不由都停止了争论,等待他陈述利害。
  “所谓赤脚大军,其实不过乌合之众!”陆慎的话,掷地有声。“末将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末将等在严州之时,曾遇到赤脚众的刺客,乘着夜色放火来攻;当时,末将与无忧公主分居两院,各遇两起刺客,都是十余人暴起发难,而也都被力毙当地!”
  云裳暗暗佩服,看来这陆慎还是有些口才,也不是拘泥的性子,知道把当时的情况夸大,用以安定人心。
  “……贼人虽能乘我不备,骤起发难,但毕竟准备仓促,兵力不足;方才我听诸位大人言道,城内尚有精兵七千,若可善加利用,大可一战擒了那火莲元师王有德,立不世之功,前往御前领赏!而且,退万步讲,平兴驻军不愿冒险进攻,只愿防守,那么,贼未必即刻能来,就算最快,明日可到;我军所要做的,也不过只要将这牢固的平兴府守上一夜罢了;不瞒诸位,只要守到后日天明,便有自襄阳而来的忠义军抵达平兴,如此一来,两面夹击,敌可立破!”
  众人都不知道陆慎的亲卫会来平兴的消息,此时听陆慎说起,又没有个确切数额,虽不明白怎会有忠义军过境,但陆慎本来是襄阳旧将,现在是平息蜀中叛乱的招讨,他说能来,那便有几分准信;而忠义军向来威名颇盛,不论真假,总令人心中大慰。
  厅中众人不由议论纷纷,颇有群情鼓舞之态。
  只有巡抚冯子良,冷冷哼了一声:“陆少将军所言,与我等所讨论的奸细一事,半点不相干!难道是陆少将军误会我等,会畏惧赤脚贼人,弃城而走吗?今日之事,不过是老夫在捉拿叛逆,陆少将军只管在一旁看着就好!”
  看来巡抚大人是当真不肯妥协了。云裳暗暗一叹,其实也是,势成骑虎,如果巡抚大人此夜放过了这些军方将领,将来面对的,就是对方的反扑,而……文武内讧的好戏,如果传到言官耳朵里,可是上好的题材。
  其实,她和陆慎,今夜在此,也应该是巡抚大人起意安排,特意要他们,做个见证……若是巡抚大人拿下了军中诸将,那么一定会有同尸共戮的戏码,逼迫他二人表态,在奏章中替冯巡抚开脱……若是军中诸将反败为胜,那是谋逆大罪!所有的人都只能反了,否则,少不得连他们两个的头颅一起斩了,充当祭旗之物。
  所以,若是双方不能妥协,他们只能选择站在冯巡抚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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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此处,云裳不由感觉到一丝寒意,第一次质疑自己为什么不在船上的时候,就听了莲准的话瞒着陆慎离开这是非之地,如今泥足深陷,后悔也迟了!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日子太过顺遂,也让她,有些妄自尊大了吧?
  陆慎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厅中的局势忽然发生了变化,平兴知府带了几个巡抚衙门近卫,从内厅门口溜进来,在冯巡抚的耳边,悄悄禀报了些什么;然后,云裳看着那位冯大人的眉毛紧紧地拧了起来,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镇南军副将朱富贵,脸上却露出了喜色。
  云裳把手指放在腰间带钩上头,轻轻敲打。
  以为是岁月般漫长,其实也不过是一刹那,电光火石之间,冯子良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砸下!
  霎时间刀兵四起,原本厅内低垂的帐幕被撩开,几十名刀斧手猛地冲了出来,利刃冰寒,呼声四起,几乎是转瞬间,局面已经被完全掌控。
  巡抚冯子良把十余名镇南军将领全部拿下。
  而这些将领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局面,几乎没有反抗;只有那个可怜的曾被弓箭射中的裨将,因为惊吓,牵扯到伤腿,摔下椅子,又被刀斧手蹭破了皮肉。
  众将领都在低声咒骂。
  只有云裳和陆慎,因为一直坐在内厅双方之间,并没有利刃加颈,也没有被扭翻在地。但两人身后,也各有几名刀斧手冷冷注视。
  陆慎的双拳握住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住,似乎正在极力强忍着什么。
  “诸位,”冯子良上前几步,站到了内厅正中。“不是本官有意冒犯,只是赤脚军就在眼前,而我们这位内奸又身居高位,不如此,本官难以对天下交代!”
  他一手拈着长髯,一手虚指,“方才有人交代,镇南军中,有大将暗通贼寇,私下供奉‘火莲元师’,意欲将我平兴拱手送贼!”
  众位将领交换目光,皆是忿忿,哪有半点相信?
  “此人官高位重,平日所为,料必众位也有所耳闻。如今本官出次下策,要诸位齐聚此处,也是为了给诸位一个机会……”老头子的豆豆眼中,此时光芒四射,几分狠戾,几分乖张,“只要你们哪位肯当厅指认那个暗通贼寇的将官出来,本官,便放他一条生路!”
  这就是在分化队伍了。看来老头子在外面的收编工作进展得并不怎么样,现在还要依靠投诚的镇南军将士来为他卖命。云裳把抚弄带钩的手放下来,正襟端坐。
  镇南军的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茫然和犹豫。
  那个伤了腿的将领忽然叫道:“老匹夫!你不就是想咱们护卫着你逃跑吗?哪里有什么内奸!方才陆少将军也说了,大家不如博上……”话音未落,却听冯子良冷冷一哼,接着“噗”地一声,那将领的头颅当即被一刀斫下,血溅当场!
  可怜他不过是想再建议一下拼死抵抗罢了,毕竟他伤了腿,难以随军而逃。
  登时整个内厅噤若寒蝉。
  云裳脸色煞白,强忍着没有当厅呕吐出来。虽然自己之前也见到过杀人的场面,但被杀的,是要来杀自己的刺客,稍微混乱之后,杀人的痕迹也马上被大雨冲洗掉了。而这一次……那滚落地上的头颅,却是一个方才还和自己寒暄的……同袍。
  再看那被扭在地的朱富贵,一样也是震撼莫名,又显得有些绝望;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冯子良此次查找内奸,就是冲着他去的,都督不在,他本来就是镇南军的最高统帅。
  忽然他好像终于想通了一样,叫道:“冯大人!小的有下情禀报!小的知道那个内奸是谁!”
  第三百零三章 风雨平兴府(下)
  “嗯?”冯子良一愣,他的目光一直在其他众将面孔上逡巡,看得出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要向他投诚了,却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朱富贵。
  他想说什么?云裳眉眼深深的在一群人的背后,隔着一对肩膀看着他。
  偷眼看了看身边的陆慎,他现在的情绪让人看不出喜怒,似乎也没有了刚才的纠结之气,要么就动手打个痛快,要么就是死的干脆且窝囊。云裳挑了挑眉,这个陆家的二公子想问题,做事情,还是这么的……简洁而且一条路走到底的执着。
  “冯大人,小的当真知道啊,没有人比小的更清楚这件事了!都是都督候翎侯大人一手安排的!要是没有他,丰城的将官怎么会叛变?咱们又怎么会被迫同赤脚军联系?还望冯大人留小的一条性命,小的愿意在朝廷上为大人作证!”
  这倒是意外之喜,原本以为有个把将士指认下朱富贵,他冯子良的失城罪责便会转移大半,但如今朱富贵亲自指证候翎,那么候翎便是有口也说不清了!冯子良想到这里,脚步向前挪了几步,笑道:“朱将军说得详细一点,本官也好派人记下……”才这样一动,却见地上原本被制住的朱富贵突然骤起发难,“记你奶奶个熊!”随着一声粗鲁的爆喝,只见朱富贵单手一撑,鱼跃而起,随手夺了一把钢刀,“老子今天就结果了你这个昏官!也他娘的算是为民除害了!”说罢,挥刀直向巡抚冯子良头上斫去!
  然而,朱富贵却显然低估了他身后的那些侍卫们的本事,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落空了。
  一直护卫在冯子良身侧的几名近卫,身手却也当真了得,间不容发之间,呛啷几声,拔刀挡避,拖着冯子良后退,随即,侍卫们抽刀迎上,顷刻之间,几柄长刀乱飞,刀锋呼呼刮风,便和朱富贵斗在了一处。
  朱富贵虽然勇猛,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这样的群攻乱殴,眨眼之间,已经中了几刀,虽不在要害处,却也鲜血如涌,气力渐乏。忽然腿下一折,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当即撂倒,而那几柄长刀,如影随形,齐齐向他面门斩落。
  朱富贵不由得闭上眼睛,暗道:“完了!”
  却不料,想象中的死亡并未到来,纵横的刀气也只是刺痛了他的面孔,朱富贵慢慢又把眼睛睁开。于是看见:在他的面门之上,一柄欺霜赛雪的宝剑,横亘长空,生生架住了那六把长刀!
  云裳挑起一边的眉毛,环抱起双肩来看着赫然出手的这个青年,他显然已经忍耐到了一个极限,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跳动着。
  出手的,赫然便是陆慎。
  他以平平一剑,抵住六位高手近卫长刀下砍之力,不可谓不是神乎其技,要知道剑非承重之物,此举又没有任何花巧可言,若非天生神力,焉能如此?
  故此六名近卫各个变色。
  然而一剑格挡住了六位的攻势之后,陆慎却暂时没有动作,那把剑就那样平平地伸在那里,粘住了六把长刀一般,动也不动。陆慎也不去看朱富贵,只回头朗声道:“冯大人,末将再劝一句:赤脚贼不足惧!若冯大人肯与朱将军重归于好,自此前事不问,一起守城杀敌如何?”
  冯子良已经杀了镇南军一名将领,又几乎斩了朱富贵,如何还能罢手?他冷冷地看了看陆慎,鹰目如电,喝道:“陆少将军也想以下犯上、通同谋逆么?!”一个手势,身后众多近卫便一拥而上。
  事态发展到这样,陆慎也再不犹豫,左手忽拳忽掌,右手长剑横飞斜抹,数招之间,将面前攻势一一化解;众近卫难缨其锋,只得招招后退。而陆慎步步进逼之下,直冲着躲在角落的冯子良而去!
  而那边的朱富贵等诸将,也都纷纷和刀斧手战在一处。
  冯子良大愕,慌忙之中,只想趁乱出厅,将身边平兴知府崔浩向前一推,挡一挡陆慎进攻的锐芒,自己仗着还有几名近卫掩护,便往内厅门口处溜去。
  门外还有他的二百兵丁和五十弓箭手,只要成功出了这道门,大不了玉石俱焚连厅带人一起烧了,事毕怎么遮掩,都是后话了。
  谁料才到得厅门口,却见一个玉面朱颜的年轻女子,似笑非笑地拦在了自己面前。
  “冯大人,朱大哥,别这么急着走啊?初到贵境,万事不熟,还需要你这个朱大哥多加指点呢!”
  “无忧公主!”冯子良变了脸色,他也看得出来对面的云裳心存不善,而这“朱大哥”的称呼,更加提醒了他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和朱富贵有旧交的;当下一狠心,也顾不得云裳是什么天子内宠,也顾不上陆少将军他老爹是个怎样的人物!直接咬了咬牙,挥手道:“杀!”
  云裳看着他满是阴险狠毒光芒的双眸微微一扬起唇角,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然而,瞬间这些人预料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冯子良身边最后的几名近卫刀剑横举,却没有劈向云裳,反而,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云裳这才满意的轻轻一笑,转身向厅内抬手示意,朗声喝道:“大家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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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兴府兵丁陈南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紧张过,而太平了一百多年的平兴府也从来没有一天是向现在这样的剑拔弩张的风雨如磐过。
  他家中原本是普通民户,两年前抽籍入军,一番训练之后,因为在弓箭方面的天分颇高,被抽调来平兴府做了一名弓箭手。
  今儿傍晚时分,他听见一同入伍的同乡们在悄悄风传,说丰城那边已经被赤脚军攻陷了。刚听说的时候,他只是笑笑,没有当回事。虽然赤脚军最近名声越来越响,但不是被平息蜀中叛乱的、江西两路的大军堵在了永州、赣州一带了吗?
  可是,接下来,他发现不只兵丁们在传,百姓们也都说得似模似样,还有……知府大人,匆匆忙忙赶回家去,打发夫人和小妾收拾细软……是准备上路逃跑?
  不过没过多久,知府大人又被请到了巡按府里。过了阵子,平兴府中所有有头有脸的文官武将,都一个一个往巡按府去了。那时候陈南站在平兴知府衙门门口,看着这些人或轻松或紧张地一个个经过,心里头便砰砰乱跳:真的要打仗了吗?从当上了平兴府兵以来,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更别说要和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赤脚军对上!
  更出乎他意料地,还没等他从怔忡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府兵集合的哨音。他吓得浑身抖了一抖,还是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到了队伍里去。
  不过那些老兵油子们,明显就没有他这么规矩了,磨蹭了半天,才把个队伍勉强集结起来。然后……他们接到了来自知府大人的手令:潜入巡抚衙门,张弓对准内院花厅门口!
  陈南不知道别人怎样,只知道趴伏在巡抚衙门的房屋之上的时候,自己的手心里,全都是汗水,那把作为饷银发给他的木弓,已经被他攥得湿滑,怎么也瞄不准。
  终于,下面花厅里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群镇南军的将领,从内厅出来,在那里纷纷议论……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死所有闯出来的人,无论他是谁……陈南的弓,从未如此沉重。
  一个裨将打扮的镇南军将官迈出了第一步。
  随着身后伍长的一声:“射!”陈南机械地放开了弓弦,看着那箭,如飞而去。箭雨如蝗,到底不知道是谁的箭,射中了那个军官。陈南重重闭上了眼睛。充耳不闻下面的嘈杂喧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一个兵士碰了碰他,“阿南,别睡!”
  他睁开眼睛,发现下面依然是刀斧林立,内厅之中灯火通明。原来一切还没有完啊!不知道这样的煎熬,还要到什么时候……
  “刚才那个将军,怎么样了?”他怯怯地低声问。
  “好像没事。就是腿上受了点伤。”身边同伴也悄悄回答。
  “那就好。”他长吁了一口气,“昨天我在鼓楼前面遇到他,还给他行过礼……”
  那是他在巡抚衙门房顶上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同伴还在斥责他多话,却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一只手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口鼻,一把,将他从房顶上拖了下去。
  “可曾看见无忧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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