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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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也知道,家师半路学医,从不循规蹈矩,李杳师祖寿终正寝后,他便利用庐主之便,查看过去封存的卷宗,发现庄柯所用毒化毒之法,虽凶险,但还不至于死人,所以怀疑这当中有变,嘱咐我云游在外时多加留意,崔叹凤长叹一口气,若真是他,我不若这样,我留下,你们继续北上,届时可定在蜀郡成都相会。
  你能行?公羊月没忍住,拨弄了一把他手背上还扎着的细针,戏谑道,别说笑,第一个着道的就是你。
  这针灸针哪能随便乱动,也就公羊月一个人手痒。
  崔叹凤忙把手缩回来,清了清嗓子:内功心法的修习或多或少对应五脏,就习武之人而言,药量不重,自是不畏。
  我陪着崔大夫。乔岷给了公羊月一个眼神。
  自打那日晁晨出寨去追公羊月,两人一同归来后,乔岷能敏锐地察觉到,从前那种针尖对麦芒的气氛不见踪影,两人私下交谈的时间也相应多起来,他性格耿直率真,未做他想,只道二人另有谋划,许是与天都教那位夫人有关,便很有自知之明地留下。
  何况,公羊月既已许诺全他托请,他心存感激,帮崔叹凤,也就是变相帮欠过救命人情的公羊月。
  公羊月明白乔岷的好意,也不多话,大大方方受着,随后揪着晁晨衣服,把关注点落向别处:等等,为什么这家伙也没事?
  这么一问,连崔叹凤也觉得有些奇怪,随后又释然:也许晁先生以前服过什么药,正好与此相冲。
  什么药能管这么久?公羊月一脸不信。
  崔叹凤想了想,道:若长饮,药性会深入骨髓。
  公羊月下意识脱口:该不会是这样,才搞得武功尽失吧。
  当然不是,明明是晁晨像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有些气急败坏,眼见便要失言,忙咬着舌头闭口。他对公羊月态度虽有好转,但却还没到交底的时候,公羊月隐藏的武功再没有使过,而在孟部那个未出口的问题,也一直没找着机会问。
  明明什么?
  晁晨左右手紧紧交握,公羊月难缠,他若刨根问底,却是没天衣无缝的借口。何况,即便能瞒过公羊月,却瞒不过大夫的眼睛,在阆中时崔叹凤便说过是内力摧空,气海受损,若是他此时开口
  晁晨灵机一动,装出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悄悄朝崔叹凤摆首,后者知他也是堂堂一大丈夫,心有傲气,痛失武功本就是难堪回首,若是遭人暗算,则更郁结在心,反复追谈,不啻于在人伤口撒盐。
  他浑是生着副菩萨心肠,心中体谅,便岔开话头: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哦,公羊月看晁晨冷脸,也懒得追问,随口道,不过是想问问,还有没有救。
  晁晨以为是自己误他好意,不迭拿余光瞟看:真的?
  公羊月咧嘴,想到他方才爱搭不理的模样,皮笑肉不笑道:当然,看看你这猪脑子有没有救!
  晁晨语塞。
  公羊月眼珠子转了转,忙又补道,只是这话他故意只说一半:脑子要治,别的也要治,比如
  比如什么?
  公羊月吊胃口,就不往下说,晁晨明白他乃是对方才自己闭口不谈而心生不满,有意挤兑,因而不禁摇头道:你这心胸怎比女人还小。
  又没说男人心胸一定要大,公羊月眨巴眼,嘟囔着指了指自个,而且本来就不大。
  两人离得近,纵使话音小,那字儿也一个不漏全钻进耳朵。
  晁晨回眸,视线落在他胸膛上,忽然反应过来那话中所携深意,上下嘴唇一碰,有些不知所措:你无赖!他就知道,公羊月没那么好说话,虽说不贪财守财,但性子却也跟铁公鸡无二,真是掉了根毛,都得在人身上找回来。
  崔叹凤正将五只却鬼丸倒腾到一个荷包中,递给乔岷时,顺势指着身前气氛古怪的两人:这是怎了?
  乔岷讷讷地说:看起来像是晁晨被占了便宜。
  晁先生大概还不知道,和公羊月作对的人,有一半是给他气死的。崔叹凤抚额,一脸憾然,春谷县从前一个告老回乡的大人,擅长名辩,热衷谈玄,纠集起一帮拥趸,对公羊月口诛笔伐。后来公羊月找上了他,也不动手,直言要以彼之道胜彼。那位大人看他大言不惭,便应下,也不想落人口舌晚节不保,于是签契书,若分胜负,绝不与小辈纠缠。随后二人对坐相谈三天三夜,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人被公羊月用话术,杀得哑口无言。
  乔岷是真看不出来,公羊月还有三寸不烂之舌,倒是晁晨那文人架子,更符合古时候诸如邓析一般的名辩家。
  崔叹凤猜到他的疑惑,便说:遵守规则的人常为规则束缚,像他这样不守规则的人,才能出尽奇招。不过这世上,也仅这一个,那温柔的嗓音到这儿,骤然一冷,毕竟,不守规则的人,多难善终。
  这便是崔大夫与之结交的原因?
  是啊,每个人都向往自由,即便自己做不到,看他人能办到,也算是希望的不灭火种。崔叹凤柔声道,我很羡慕。
  所谓不灭火种,说得美化而又隐晦,毕竟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分叛逆,被锁在最深处,即便善恶,也不过一念之别。这世上真能做到绝对自由,身心皆随己的人又有几个,若公羊月真不在乎,就不会因为公羊家的案子,被顾在我卷入这趟浑水中。
  但有一点希望总归是好的,不然如何熬过,黎明前最黑的夜?
  乔岷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把话头牵往别处:你如何知晓?
  我?崔叹凤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方才的故事,笑弯眼,道:因为这人还是我救的,差点落了个脑卒中。那时明郎还在,听说后奋而抽刀,要追去将公羊月大卸八块,那大人也是个死脑筋,拽着他问:小伙子,《老子》读过多少啊?你可能说得过他?人家是一番好意,哪知明郎却听岔了话,以为戏他浅薄,反道:好你个小老儿,我替你鸣不平,你倒是显摆起学问,管你读过多少,老子才不稀罕!
  拟声说话,崔叹凤讲到最后,自己都憋不住笑,可笑容落尽,却是哀伤
  那个时候他还没和公羊月打过照面,听过之后反应与聂光明截然不同,反倒以袖掩口,不厚道地笑起来。有时候他会想,自己的心中或许也住了个恶鬼,若不是这辈子行医,恐怕世上要再多一个杀人魔头。
  听见崔叹凤又在到处宣传自己的过去,公羊月忍不住插话:朔日了,闻达翁也该开张贩消息,把双鲤带上。
  晁晨立刻跳了出来:把我也带上。
  你不行,你得跟着我。公羊月认真地反对。
  跟你做甚?
  公羊月一本正经道:你得给我打下手。
  打什么下手?晁晨只觉莫名其妙,平时嫌弃武功,这会倒是惦记上,这话总有哪儿不对味。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说起浑话,今日的公羊月本是春风满面,但多看两眼就是教他觉得情|欲贲张。
  晁晨避开,目光垂落,好巧不巧落到下盘
  晁先生,你中药了?崔叹凤看他脸颊通红,尤有热汗,忙伸手搭脉。
  晁晨却慌张拂开,指着公羊月,差点气得鼻血如注:你你
  公羊月每次都故意引导他胡思乱想,却又装出一副正经模样,用我看透你整个人的目光打量人。
  晁晨调头就走。
  别走啊,公羊月追上,在他耳边吹了两口热气,你方才在想什么,其实心术不正的人是你吧?
  走出去老远,公羊月还紧拽不放,晁晨用冻红的手指,一点一点掰:牵牵扯扯像甚么样,我自己会走。
  噢,公羊月心情好时,向来有求必应,立即松手,那你自己走。说完,他自个儿先跃出一步。
  晁晨看着脚下房顶,还有通街暴走发怒的人,想想还是放弃,不自然地喂了一声,艰难地把手伸出去。
  公羊月把他拽过来:看吧,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嘛!
  目送两人远去后,崔叹凤把双鲤推给乔岷,自己低头整理药箱。
  乔岷内心惶恐:你来。
  十七,你这种病,就得以毒攻毒。崔叹凤忽悠着,而且就崔某这风流之名,姑娘与我过分亲近,只会坏了名声。
  乔岷犹豫片刻,噢了一声,转身拔剑砍树。
  崔叹凤看呆了眼:不必如此吧?
  做根竿子,把她挂在后头,放心,有我在,不会摔。
  崔叹凤叹道:摔是不会摔,但我怕她醒了,你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陆续有收到小可爱们的鼓励,首先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完全没想到,捂脸(///▽///)希望没有把过多的负能量传递给大家~
  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好好的呀,比心
  第064章
  离开盐津村后, 二人花了三日半,赶到蜀南的僰道县。此地三江汇流,渡头密集, 船帮众多, 晁晨以为公羊月要乘船岷江上成都, 没想到只是虚晃一枪,找地方喝了碗热腾腾的竹荪汤, 调头折向东南。
  遥见万岭青箐, 晁晨这才恍然:这是竹海,你来见李大侠?
  公羊月满口应道:可不是, 收了我这么个逆徒, 虽只挂名,但是于他声名有损, 所以不定期瞧瞧, 人有没有给气死。
  从前蜀南这一片, 是位姓沈的夫子在打理,公羊月随师父李舟阳离开代国时, 曾见过一面, 后来居于剑谷, 却是再也没见到此人。五年前叛出师门时, 他曾于竹海拜别,当时隐有耳闻, 说那位沈夫子已殁。
  李舟阳将人葬在了万箐岭中, 居丧服白,甚至连从未听说与之有过交集的楼西嘉, 都从滇南寄送来悼词。公羊月对此人的生平并不了解,但想来也不是无名之辈。
  其实, 刚踏入巴蜀地界时,公羊月疑惑比现在更多,他不明白为什么身为谷主弟子的李舟阳,不住剑谷,而是独居蜀南竹海;不明白僰道附近为什么总是潜伏着许多高手;更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从不承认自己是西侠李长离的后人,哪怕苻坚败后,秦国亡灭,曾遭秦军屠戮的蜀中风声大盛。
  后来,他学会了不问,因为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
  蜀地的民众似乎隐隐在希冀着什么,却终是没有等来。有时候,他会觉得这场死亡,更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听说九十年前,成都王李雄在此称帝,建立成汉国,开创了蜀中日夜闾门不闭,百姓殷实和乐的盛世。晁晨搓着手呵气,同公羊月站在铺子檐下等竹蒸笼里的糕粑起锅。
  公羊月正埋头数钱,计算这一餐应该吃多少合适,偶然听见他的感叹,随口接道:世道这么乱,许多的美好不过都是转瞬的烟火。
  可惜。
  可惜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句不好听的,人生来有两种特性,一是贱,二是忘。欸,你别那样看我,我可没骂人,公羊月瞪了一眼,继续侃侃而谈,贱是说命贱如草,却又春风再生,这数千年打杀不断,可依然活着无数;至于忘,你且四处看看,除了你们这样怀古伤今的,还有几个记得成汉。
  说完,他把钱递给蒸粑的,道:给我来六个。对了,打听个人,你知道李雄吗?
  李雄?蒸粑人一边把筷子探入笼中快速抓取,一边回道,没听过这号人,倒是隔壁村有个叫李狗蛋的。
  公羊月分出三个,放晁晨手掌心上。
  晁晨捧着,嘘声一叹:无论才子佳人,英雄红颜,最终都逃不过黄土白骨,大概也只有书中人,才能永垂不朽,可惜,可惜你我都不是。等他回过神来,那热度已浸入掌心,烫得他龇牙咧嘴。
  你再婆妈,就别吃了。公羊月烦他,抬手去抢。
  晁晨这才闭嘴,背过身去躲着。
  这时,铺子外走来个担柴的,张口不是冲蒸粑的呼喊,却是接着方才公羊月的问话,笑着说:这位公子,你问的人,我知道。担柴人要了两个粑,一边咬,一边邀上二人随行,走过一道板桥,见四下无人,他这才撂下挑子,对着公羊月行礼。
  竹海里的人虽然在沈夫子死后便被遣散,但总有些顽固派不肯走,砍柴打猎,约莫会守到李舟阳死。
  公羊月开门见山:李舟阳在否?
  不知,未见出入。
  以李舟阳如今的功夫,即便光明正大离去,敢正面与之交锋的人并不多,但他依然选择悄无声息动身,必是连他也觉得要探查的对象十分棘手。
  公羊月又问:那最近可有生人到此?
  有,有个道士。
  道士?
  蜀中传道者倒是颇多,不过大多为人眼熟,既说是生人,必是别处来者,会是从哪里来的?赣州?还是北落玄府?
  问话后,公羊月叫上晁晨,径自往竹海去。
  毕竟不可能圈山围地,出入路甚多,不过基本是些险道,只有久居此处的挖笋人才晓得,只是如今寒冬月,上山的少之又少。而大道通路,便只一条,翻过梯岩,打七彩湖往墨溪谷,所谓的山门也在此。
  这一路上碧竹连顷,广袤似海,浑然天成的迷谷,本不需要设置任何阵法,但李舟阳以左手剑重出江湖后,没多久便有许多剑客慕名而来,不是为拜师,便是为讨教,偶尔有一两个能误打误撞进来,更多的是困在竹林,还得等人施救,以至他无法安心钻研剑术。
  还是他一通晓阵法的旧友,在附近设有关卡,并放出消息,说是往后要见,自可光明正大闯关,只是威力骇人,生死勿论。
  几次过后碰壁,消息传开,添油加醋说得那叫一个恐怖,什么无间地狱,有去无回,久而久之,来的人便少了,纵使有一两个想不开的,也不足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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