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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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戈立即就知道这是小孩儿的妈妈。他稍稍点头,轻声道:伯母您好,陶祈刚睡着没多久,我们去那边说。
  陶母看了眼儿子,他眼睛下方有些乌青,眼皮还是浮肿的,一看就知道哭过了,又没休息好。她心里一恸,不做声了。
  两人到了走廊尽头,有一扇通气窗。
  这里离陶祈有点远,他们说话的声音不会吵醒陶祈,但是又在视线范围内,如果陶祈这时候醒了,一眼就能看到他们,不会因为找不到人而惊慌。
  严戈看着陶母,道:我叫严戈,是陶祈的男朋友。
  陶母一惊,抬头看面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严戈看上去就是家境优渥的上等人,跟他们这种贫困的老百姓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会是淘淘的男朋友呢?
  陶母眼里不只有不信任,还有些惧意。
  严戈理了理思绪。他说是陶祈的男朋友并非是想在这个关头坐实名分或者先从父母下手,只是为了方便为陶祈做更多事。他猜测陶祈家里处境并不好,这一点在他看见陶母的时候得到了证实。现在陶父住院,如果情况不好,真的变成植物人的话,花费一定会更多。如果陶祈需要,他愿意提供这些。而男朋友的身份,或许能让陶母更容易接受。
  我和陶祈已经恋爱接近两年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上门见面。严戈道。这次伯父出事,我实在很担心陶祈,所以才跟着过来了,希望您不介意。
  陶母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严戈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您需要更好的
  他刚开了个头,就没再往下说。
  在陶母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与陶祈如出一辙的执拗。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尤其是这类涉及金钱的。
  半晌,严戈低声道:我只是想为陶祈做一点事情。我是真心喜欢他,所以愿意和他一起承担这份责任。
  陶母看了眼蜷在椅子上沉睡的陶祈,眼神里带着点安慰,声音很轻:阿姨信你是真的喜欢淘淘,但是阿姨不能让你出这个钱。你和淘淘谈恋爱,一定是有感情的,但是如果你今天给了钱,即使你觉得不算什么,淘淘自己心里会记得。往后,在他心里就理不直气不壮,连生气吵架都不敢了。这算什么呢?在感情里欠钱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我不会同意的。
  我不会仗着这个欺负陶祈。严戈郑重道。我只是想为他多做一点事情,不想他难受。
  陶母沉默。
  严戈又道:如果您觉得用我的钱不好的话,就当是我先垫付的。陶祈是个很优秀的人,过两年他有工作了可以一点一点还给我,这样就不是我出钱,而是陶祈预支了工资。您觉得这样行不行?
  陶母抬头去看面前这个青年。他眼神十分诚恳,看得出来是真心的。
  真心喜欢淘淘,真心想为他付出。
  陶母心里涌出一点感动,几乎就要顺着答应了。然而,最终她只是轻声说:我想想吧。
  上午九点,医生查房,说陶父情况不太乐观,看白天能不能醒来。如果没有醒的话,或许就醒不过来了。
  陶祈和陶母的心都高高悬着,就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一刻不停地守着。
  中午严戈去给他们打包了饭菜带回来,母子俩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
  下午三点多,陶父的生命监护仪突然有了动静,医生护士一蜂窝地涌进去,陶祈站在门外,只看见陶父歪了歪头,向外面看过来。
  就这么一眼,父子俩目光相错,陶祈眼泪夺眶而出。
  醒了。
  陶祈还没来得及欣喜,就看见医生护士们推着病床往监护室外面走,脸上的神情十分凝重。他就这么看着,还有些茫然。医生说的话在他耳朵里变成一片嗡嗡声,无法辨别。
  病人苏醒后有癫痫症状
  叫人过来
  可能脑死亡
  这些零散的字句被陶祈的耳朵捕捉到,他听见了,但不理解。
  不是刚刚才醒过来吗?怎么会这样?
  陶母看着医生进去,腿一软,跌在地上。
  陶祈脑子还有些懵,去把陶母扶起来,母子俩直愣愣地站在病房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医生出来说要抢救,请家属去缴费,一群人推着病床往抢救室去。
  严戈跟上去问情况,医生看了他一眼,直言道:坦白说,现在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最好的情况也就是人抢救过来,但是脑死亡,以后没有反应。坏一点的话,可能直接死在手术台上了。
  陶母和陶祈都流着泪。
  陶祈稍稍镇定些,哑声道:请您一定尽力救救我爸
  医生点点头,正要追上病床,却听见另一个声音说:等等。
  陶祈转头:妈?
  陶母擦了擦眼泪,问医生:救过来最好的情况就是脑死亡,不可能清醒了,是不是?
  医生迟疑了一瞬,有些不忍,但还是点了头。
  陶母扶着墙,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让他自己选吧。
  医生道:病人现在已经接近昏迷
  陶母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一步一步艰辛向前走。严戈见状跟上去,搀着她,陶母轻声道谢。陶祈止不住眼泪,跟上去。
  陶父已经陷入昏迷,医生正在准备抢救室,医护人员简单进行一些急救措施。
  陶母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看着她这二十几年来朝夕相伴的丈夫,回忆起他年轻时候的木讷腼腆,以往一家和乐的幸福日子。她一瞬间落下眼泪,连忙用手抹了,哽着嗓子,低声说:儿子回来了。
  陶父没有动静。
  陶母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重复,过了一会儿,陶父手指抽动,张开了眼。
  陶祈在旁边,泪流满面。
  自从陶父不肯见他后,陶祈心里难过,但还是尽力体谅,配合着父亲,避而不见。他有时候觉得父亲或许没有那么爱他,所以才这样对自己。但是现在,陶父在儿子回来了这五个字的呼唤下,从昏迷里醒来,陶祈突然难以克制自己的泪水。
  爸、爸他哽咽着,握住父亲的手。
  陶父艰难地转动头部,看见了许久未谋面的儿子。他想要尽力扯出一个笑,但是已经做不到了,嘴角歪着,看起来扭曲而僵硬。
  淘他从嘴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叫儿子的名字。
  陶祈握紧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在。爸,我在这里,我在
  陶父缓慢地,轻微地点了头。
  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看不见儿子现在的样子,只有些混沌的意识,知道他是在哭。
  不哭了。不伤心。
  爸爸不想看到你流泪。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哭的呢?
  不哭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作者是不能在作话里求收藏评论的我的妈我以前都干了什么qwq
  以后作话就改成小剧场或者唠嗑叭!
  每天五毛钱的嗑!ok吗!
  第39章 体贴总裁默默陪伴
  陶父几乎没什么意识了, 用尽全力将手指往前伸了伸,看上去像是要抹去儿子脸上的泪痕。然而只是徒劳地在空气中抽动了一下,就没了动作。
  陶祈泪眼模糊,伸出手,抓住父亲的手指:爸爸
  他望着父亲的脸,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父子俩已经许久没有面对面, 靠的这么近了。陶祈猛然发现父亲脸庞消瘦,几乎不成样子, 眼神灰蒙蒙的,看起来没什么活人气。
  一想到父亲每天都是这么无力地躺在房间里的小床上, 连移动都不能, 陶祈就觉得心里一阵疼痛。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与爸爸相处的时间,并且, 或许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了。
  陶祈流着泪。陶父看着他, 嘴唇颤动, 动作缓慢、幅度细微地一开一合, 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陶祈看口型,知道爸爸是在说不哭。
  他眼泪流了满脸,一边擦一边答应:我不哭, 我不我不哭了。
  陶母在旁边看着, 脸上都是泪痕, 她抹了抹,低声道:你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不想活着。但是我不能让孩子们没有爸爸,每次你要寻死,我都拦着。
  现在你要进手术室,不进就是死,进了还能活下来。这次我不拦着了,你自己选你自己选吧。
  陶母的语调有些颤抖,但神色却奇异地平静,好像已经知道了结果。
  陶父躺在病床上,已经不太清醒了,视线里只有妻子和儿子模糊的身影,仿佛笼罩了一层雾。他意识渐渐飘远,一瞬间脑海里过往许多场景走马灯一般飞速掠过。
  年轻时,喜欢的姑娘绯红的脸颊和羞涩的神情,自己紧张地怦怦乱跳的心脏。
  与喜欢的姑娘结婚时,那份激动喜悦,和新娘子年轻柔美的面容。
  初为人父时,看着襁褓里哇哇大哭的儿子,心里难以抑制地涌现出自豪与期待。
  小女儿出生后,看着一双儿女,觉得满足而充实,有种责任感,但是心甘情愿为他们付出。
  再往后,就是高位截肢后,从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妻子悲戚的神情。
  陶父在逼仄的屋子里度过毫无希望的几年,每天都在后悔。
  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假如不去管别人吵架,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他什么都没做错,却遭到了命运最残忍的捉弄,从此失去了自己的双腿,成为一家人的拖累。
  陶父每个夜晚都难以安睡,听着劳累了一天沉沉睡去的妻子的呼吸,睁着眼睛看向一片漆黑的屋顶。
  他渐渐开始暴躁,大声怒骂,嘶吼,发脾气。每次都在心里想,我是个废人了,是个拖累。你们还管我干什么呢?
  越是歇斯底里,越是心里痛苦。
  陶父在内心里祈求他的家人放弃他。
  但是他深知不能这么开口,这会在妻子儿女心上造成一道伤痕。于是他开始绝食,想办法自尽。每当妻子跪在床前求他吃饭的时候,陶父闭着眼睛不言不语,心里转着的念头都是:就这么死了吧。如果我死了,家里的生活是不是会好很多?没了我这么个拖累,你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后来陶祈开始成为家里的经济来源。陶父心里感到愧疚,他无颜面对自己的儿子,于是选择了避而不见。
  陶父是个观念传统的男人,在他的概念里,养育儿女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由于自己的多管闲事,失去了双腿,不但不能为妻子儿女做些什么,反而要连累没有成年的儿子那么辛苦地为自己、为家里的将来奔波劳累。
  这之后每一次见到儿子,陶父都觉得悔恨、愧疚,自我厌恶。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妻子、儿子、女儿,都不必过这样的生活。
  陶祈越是宽慰他没事,陶父越是越是不敢面对他。
  每一次,陶父都在想,他的孩子,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啊。
  高三的暑假,别人家的孩子要么是出去旅游,要么是待在家里打游戏,只有陶祈,在外面打了两个月的工。挣来的钱不是零花,而是大学的学费。
  他的女儿,从小时候就抱在怀里宠爱的小女儿,本来是开朗活泼的,后面却越来越胆怯,越来越沉默。每次回家要学费、书本费,都要犹豫好久才开口。
  还有他的妻子。从年轻的时候一路相互扶持,走到现在。她的脸上已经有了许多皱纹,手上遍布裂口和茧子,眼神一天比一天沉寂下去,好像是被压垮了一样。
  他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叫苦,但是陶父心里痛苦不堪。
  陶父知道,假如自己不在了,妻子儿女会伤心难过,但是只要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开始新的生活。而这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陶父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耳朵里听见朦朦胧胧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
  爸?爸爸
  儿子在叫他。
  陶父用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看到了儿子的脸。
  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
  以后,没有爸爸,也能过得很好吧?
  妈妈和妹妹,也要照顾啊。
  陶父还有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他艰难地移动眼珠,看向自己的结发妻子。
  陶母流着泪。
  陶父看着她,尽力将自己的手挥动一下。因为没有力气,看起来像是抽搐。
  嗬嗬他仅仅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然而陶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陶母捂着嘴,点了点头。
  陶父是要说:不救了。
  见到陶母明白了,陶父放下心来,眼神一下子散了,重重喘了几下。
  陶祈脸上满是泪痕,惊慌道:爸?
  陶父想伸手,再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儿子的头。他努力抬起手臂,然而最终只是在床铺上无力地移动了一点点距离,稍稍抬起,又颓然落下。
  陶父闭上了眼睛。
  下午三点四十七分,陶父在高位截肢后,经历了五年的挣扎,满怀对妻子儿女的愧疚,去世了。
  陶父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身体火化后,装进小小的骨灰盒,埋在了公墓里。
  公墓是县里统一开发的,两个位置,立碑的时候留下了陶母的名字,没有描漆。那方墓地是夫妻俩以后的归宿,现在还空着一半。
  立碑时陶母的神色十分平静。她最初哭了两天,就沉寂了。
  陶母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或早或晚,总会来的。
  丈夫活着的每一天都饱受煎熬,只是在熬着日子,因为他们这些家人不允许他死去。
  现在这样,对丈夫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
  陶祈、陶嘉钰和严戈都来了墓地,除此之外没有别人。当年厂子里的工人还有来往的,往家里送了礼钱,左右邻居也在葬礼上帮忙。但是到墓地来,却只有他们一家。
  墓碑上描着陶父的名字,贴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他年轻时候照的。看起来木讷又腼腆,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有些憨厚。那大概是他生命里最好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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