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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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谨行见盛景意的目光从迷茫到坚定,笑着问道:“决定好了?”
  “对。”盛景意说道。
  在盛景意看来,当年的事就不是柳三娘的错,她那时还不是千金楼的当家,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官伎,她们这样的人每个月都得应邀参加各种宴会、各种表演,不去等同于犯罪。
  李弘弟弟对她一见钟情兴许是许多人暗暗羡慕的事,可那又不是她想要的,对她来说只是负累而已!
  以她对三娘的了解,她会把事情藏在心底,怕是自伤身世,又怕流言蜚语带累了李弘。须知外面的非议是淬毒的刀,明明无形无实,很多时候却能逼死人!
  李弘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怕柳三娘背上不好的名声,才会宁愿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也从不愿表露半分爱意。
  盛景意看向谢谨行,眼神明亮如星:“我回去问问三娘。”要是她家三娘真的还喜欢李弘,她就忍痛把三娘嫁了!
  谢谨行见她脸色时而坚定时而肉痛,表情少有的鲜活多变,不由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含笑说道:“李弘那宅子离得不远,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先去看看再做决定。”
  盛景意听谢谨行这么提议,也心动了。
  第二天一早,盛景意叫人准备了一份盐水鸭,带着立夏跟谢谨行去李家拜访。
  李弘身穿一袭青色衣袍,仍和初次见面时那样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得知谢谨行带着弟弟过来,先是一愣,而后便亲自出来迎接。
  李弘很快便见到谢谨行“兄弟俩”,谢谨行长相自是极为出众的,盛景意又要更胜一筹,只是她年纪还小,脸庞少了几分成熟、多了几分青稚。
  这样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莫名让李弘想起初见时的柳三娘。
  当时他觉得自己弟弟已经长得很出众,怎么会有比弟弟好看这么多的少年?不过他的心思大半还是放在书上,看了看她要取的书,忍不住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这书不好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害怕对方不喜自己的唐突。结果她没有不高兴,反而欣然接受了他的意见。
  那时他就觉得,世上竟有这样好的一个人,她身上每一处都像照着他喜欢的模样长的,连性情与想法都不例外。
  李弘蓦然收回自己的视线。
  有些东西即便永远都得不到了,也该珍而重之地藏在心底,不该随意与他人言说,更不该随意在别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李弘这宅子确实如谢谨行所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得出是精心布置出来的,每一处陈设都十分用心,乍一看很平常,细细品玩却觉余韵无穷,必须是审美很好的人才能把自己家弄成这样。
  盛景意打开食盒,邀请李弘尝试厨房新做的盐水鸭,随意地与李弘聊起了天。
  直至一盘盐水鸭快要见底,盛景意才状似无意地问:“那日国子监文会上,您听到‘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时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从李弘第二天的表现来看,他不该在这么简单的地方卡壳,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句诗对李弘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就李弘这心死如灰的模样,能对他有特别意义的诗句,盛景意直觉觉得那与柳三娘有关。
  李弘冷不丁地被盛景意这么一问,差点把手里的茶打翻了。
  他看了看始终安坐在一边的谢谨行,又看了看坐在谢谨行身旁的盛景意,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什么。如果谢谨行真的和柳三娘有点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句诗。
  李弘心里千转百回,唇不断翕动,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原来,谢谨行也不是她的归宿吗?
  她那么好一个人,老天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美满的未来?
  他都想好了,他要振作起来好好生活,不让她觉得他过得不好,等他以后攒了些家业,若是谢谨行负了她,他就帮她出头;若是她一直和乐美满,他便多买些书,起一座金陵城最大的藏书楼,将来她儿孙满堂,有那么一两个儿孙来金陵玩,少不得要去看看。
  到那时他要是还活着,可以猜一猜往来的人里哪一个是她儿子或者她孙子。
  这么一点期望,也是没有办法达成的吗?
  过了许久,李弘才终于艰难地看着谢谨行把话问出口:“你和三娘是什么关系?”
  柳三娘在秦淮河畔便叫三娘,她不像杨二娘那样不在乎自己的闺名,和人干架还要真名上阵,柳三娘即便才名再盛,也从未和人说起过自己的名字,仿佛早已忘记自己本来叫什么。
  谢谨行看了盛景意一眼,答道:“她算是我的一个长辈。”盛景意要认她们当娘,他自然得把她们当长辈对待。
  李弘听了这话,又是一愣。他说道:“既是长辈,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把她接回家?反而让她一直留在那样的地方……”他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因为这话听起来有点看不起她出身的意思,可他不是那么想的,他只是觉得她该过更好的日子。
  “我会把她接回家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她现在也有自己想做的事,”谢谨行说完,目光淡淡地从李弘脸上扫过,语气和缓却暗藏锐利,“李公子又是以什么立场这样来质问我?”
  李弘哑了。
  他也有机会为她赎身的,教坊里的女子到了一定年纪,便可以赎身从良。
  只是这事在弟弟和家里闹翻时不适合提,那会让他父母觉得是她蛊惑了他们兄弟俩;弟弟出事时不适合,那会把她再一次推上风口浪尖;父母去世时更不适合提,且不说他要守孝,便是考虑到族中还有那么对他们家家业虎视眈眈的亲族,他也不敢把她娶回家。
  为这些事蹉跎了那么多年,当年已经退缩过一次的他,有什么资格要她一直等着他、有什么脸面把一段看起来并不怎么和顺美好的姻缘拿到她面前问她要不要?
  所以那些过往,他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想一想。
  李弘眼眶泛红,口中却说道:“我只是特别喜欢她的诗画,希望她能遇到个待她好的良人罢了。”
  她才华过人,哪怕身在秦淮河畔也掩不去她的光彩,喜欢她的人一直很多,愿意为她赎身的人也很多,可她从不答应。他知道是那些人打动不了她,比起权势富贵,她更看重的是彼此之间能不能真正心意相通。
  那种只要彼此凑在一起说话,就能打心里舒畅与欢喜的感觉,只要体会过一次便永远不会忘记。
  盛景意说道:“如果,她一直在等你呢?”
  他们一个坐拥人人羡慕的家业,分明可以轻易挑选到合心意的妻子,却常年把自己的心房封闭,槁木死灰一般活着;一个才情出众、性情高洁,有许多爱慕者求娶,甚至还许以正妻之位,却从来没有向任何人点头,时常以泪洗面。
  要不是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念想,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盛景意的嗓音清凌凌的,宛如一记重锤砸在李弘心头。
  他直直地看向盛景意。
  盛景意说道:“如果她也备受煎熬,却和你一样想着为对方好,绝口不提与你之间的一切,只默默地承受所有痛苦呢?”她与李弘对视,“那么多的磨难她都熬过来了,要是两个人是彼此相爱的,为什么不能一起去面对?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不管有多少难处,我都会告诉他我的心意!”
  盛景意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谢谨行见李弘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那,没说什么,起身跟上盛景意。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在廊下走了一段路,谢谨行忽地上前把盛景意揽入怀中,抬袖掩住她的眼睛。
  “别难过,会好起来的。”谢谨行把人搂入怀中轻声安慰。
  要不是眼前一暗,盛景意都没发现自己在掉眼泪。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伤心,她只是觉得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该好好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失败了又怎么样,就算赌输了又怎么样,至少没有留下遗憾!
  就像她曾经被父母伤得那么深,还是愿意相信盛娘她们会爱她的。
  只要有真正想要的东西,就该倾尽全力去争取!
  要是因为自己的裹足不前而彼此错过了,那才该难过!
  第94章
  李弘家去过了,虽然当年之事还没个定论,盛景意回去时也已经收拾好心情。
  她抱着书去她与穆钧一起读书的院子,见穆钧已经坐在那看起了书,便悄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老师要她看的新书。
  那么大一个人走进来,穆钧当然不会没注意到。
  盛景意读书一直很积极,自从谢谨行把他们安排在这边读书,每日一早盛景意便会过来,鲜少今天这种姗姗来迟的情况。
  穆钧忍不住抬眼看去,却见盛景意眼角微红,竟像是哭过一场。
  穆钧昨天还有点小小的不开心,这会儿看到那泛红的眼角后却顿住了。
  盛景意这人胆子大,什么事都敢干,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也只是短暂地吃惊了一下,随后便冷静地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之中。
  这样一个人很容易让人忘了她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理所当然地觉得她是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
  穆钧拿着书的手收了收,认真地往后看了几页,随后便起身走到盛景意旁边坐下,与盛景意讨论看书过程中遇到的疑问。
  西岩先生年纪不算小了,他们不好事事都拿去烦扰他,所以有什么疑问都是先相互讨论过后再去请教。
  今天穆钧读的是《陆宣公翰苑集》,这陆宣公名为陆贽,字敬舆。
  陆贽的奏对文章为人称颂,大多是在剖析当时的朝政问题,曾针对赋税、治军、治民、选才等等方向进行深入讨论。当初司马光编写《资治通鉴》时引用他观点的地方就高达三四十处,足见他对陆贽极为推崇。
  这种书盛景意以前自然是没看过的,不过前两天她已经读了一遍。
  陆贽的时代在安史之乱后头,朝廷动荡,民不聊生,由于动乱的原因,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那个时期的情况和现在有些相似,许多观点都很有参考价值,能帮助他们理解目前的局势。
  穆钧读书有问题,盛景意立刻打起精神和他一起探讨。
  这些复杂得不得了的治国之术对她来说是没地方用的“屠龙术”,对穆钧来说却是必备技能,她得帮她哥督促穆钧好好学才行!
  穆钧本来还在意她眼角那微微的红,讨论着讨论着便把这事给忘了,专心致意地与盛景意探讨起学业问题来。
  立夏来换茶时见他们凑一起你来我往地讨论,不时还在纸上写写画画,好更直观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心情很复杂。
  今天她也充当书童跟着去了李家,她们姑娘在走廊里掉眼泪的事可真是吓了她一跳。她们姑娘做什么事都信心满满的,什么时候掉过半颗泪珠子?
  虽然她们公子已经安慰过姑娘,立夏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话本她看了不少,可都是当乐子看的,有些事真发生在身边,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没想到这穆钧竟还有点用处。
  立夏在心里暗暗感慨完,给盛景意准备点心时难得地多备了穆钧那份。
  穆钧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从小敏锐得很,当然看得出立夏不太喜欢他。
  穆钧把前后一联系,便知晓盛景意早上出去一趟确实遇上了什么事,当时立夏应该也在场。他拿起点心咬了一口,只觉口感清爽,还带着点清茶的淡香,他们前段时间在外面吃吃喝喝那么多回,却是没尝过这种点心,应当是厨房那边新琢磨出来的。
  吃完一块点心,穆钧再看了眼盛景意。
  见她眼角那点微红已经散去,整个人沉浸在新取来的书中,穆钧便也不再跑神,专心致意地看起书来。
  下午盛景意又出去了一趟,去畅清园那边看看厨子的培训进度。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挑选出几种适合当招牌菜的菜品,接下来只需要做好五家店的品控、保证口味一致就好,这事儿还是得盛景意来做把关,免得出什么差错砸了新店还没立起来的口碑。
  尝完新菜品,盛景意又去见了唐氏等人,请她们尝尝新鲜出炉的烤鸭。
  唐氏她们与盛景意已经很相熟,也不见外,围坐在一起尝起了即将要对外供应的新菜。
  盛景意见到唐氏,便又想起陆观写的那首《钗头凤》来。
  见唐氏神色怡然,气色甚至比过去要好上许多,便知道那首《钗头凤》没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兴许是人一旦有了精神上的寄托,也就不会整日沉湎于过去的伤痛之中。
  盛景意了却了心里那点惦念,又从畅清园溜达回家。她刚进门,便听人说谢谨行那边有客人,是城东李家的李公子,让她回来后过去一趟。
  盛景意心头一跳,转道去了谢谨行所在的院子。
  文化人都喜欢在凉亭里待客,谢谨行也不例外,盛景意一踏入院子便见谢谨行两人坐在亭中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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