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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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控方证人,沈恕也准时到庭。在辩方律师陈词的过程中,律师提到,梁思齐因学业压力过重,曾经患有中度神经衰弱,并到心理诊所做过心理治疗,可以作为从轻情节。
  法庭经过合议,最后并未接受这一从轻情节。但是沈恕的心里却是一动。一个念头隐隐约约地浮现在脑海里,纠结不去,却又千头万绪,理不清楚,搅得他的头隐隐作痛。
  沈恕等休庭后直接去找到富强,说:“富局,我感觉梁思齐的这起案子有蹊跷。”
  富强怀疑地看看他:“这起案子是你办的,人证物证和案犯的供词,每个环节都清清楚楚,法院也已经宣判了,你还怀疑什么?”
  沈恕说:“说不清楚,就是直觉,这个案子不会那么简单,背后还有隐情。”
  富强说:“沈恕,你没事吧,这个案子是你主办的,所有的证物材料也是你提交到检察院的,你现在又怀疑起自己来了,那不是在打自己耳光吗?”
  沈恕说:“这个案子还得继续查,局里不立案我就自己查,闹个灰头土脸也只好认了。万一真的还有隐情,许晓旭和梁思齐两条命,九泉下也闭不上眼睛。”
  富强说:“你认准的事情,我拦也拦不住,查案子,你比我高明,就放手去干吧。局里人手和财力都紧张,为这种已经定盘的案子重新开案,根本不可能,但是我个人可以支持你。”
  沈恕在下班前来到法医实验室找我,说:“问你个幼稚的问题,听起来有些科幻,你们做医生的,有没有可能通过某种手段,给人植入记忆,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并没有做过某件事,但是却通过强制性地植入记忆的方法,让他死心塌地地相信自己做过这件事。”
  我说:“可以啊,现在有一种电脑芯片,只要与人的脑电波调节到相同的频率,芯片里的内容就可以转入人的活体大脑,并永久性地储存下来。”
  沈恕说:“怎么听起来有点玄,松江省有这种科技能力吗?”
  我说:“松江省没有,中国也没有,好像美国的好莱坞电影里有。”
  沈恕笑了,“原来神医也懂得幽默。”
  我说:“不过你说的植入记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在解放军军医大学读书时,学校里有一个国际知名的心理学教授,他应该能解答你的问题。我现在就跟他联系。”
  这个心理学教授叫欧阳涤非,在利用催眠疗法摧毁敌方情报人员意志的战役中,曾屡次建立功勋。我在上学时曾经选修过他的心理学课,他对我还有些印象。
  我在下班前给欧阳涤非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他当晚就给我回信,而且不厌其详,介绍了通过催眠疗法植入记忆的全部细节。他在信中说,通过催眠疗法植入记忆和消除记忆,都是心理学领域全新的研究课题,虽然早在十年前就有专业机构在研究和使用这种方法,但是仅限于狭窄的范围,在目前的科技和人文环境下,没有推广的条件。植入记忆就像单性克隆一样,有着伦理上的顾虑。
  欧阳涤非在电邮里说,通过催眠植入或消除记忆,不是物理学意义上的简单添加和删除,而是把一段记忆封存在内心深处,或者强制疏导在大脑皮层的表面,植入的记忆往往会成为接收者最常想起的事情,萦绕不去,只要受到外界的一点刺激,就会不由自主地涌现出来。而且这种感觉在不断地呈现过程中被强化和泛化。所以植入记忆相当于人为地制造神经症患者。
  欧阳涤非的回信,让我和沈恕都惊得目瞪口呆。这真是天方夜谭,如果人类居然可以植入记忆,那前景太可期待,也太可怕了,这种科技一旦普及,人类的历史将彻底改变,也许科技、人文都取得一日千里的进步,也许人类将变得混乱不堪,道德水平跌落到底线。
  无论怎样,欧阳涤非的回信给沈恕提供了一个全新思路,对许晓旭的案子有了更加宽阔的调查范围。
  经过对梁思齐的老师和同学们的又一轮走访,获知她在一年多以前,也曾因学习和精神压力患过抑郁症,并曾到学校的心理诊所进行过心理咨询。但是似乎治疗并没有起到太好的效果,梁思齐一度精神恍惚,在生活中表现出许多强迫症患者的症状。也曾有人见到过梁思齐梦游,不过在大学里,这种情形并不罕见,也没有引起特殊的重视。
  松江大学附属医院并没有梁思齐的就诊记录,门诊有一次挂号记录,但是医院后来并没有给她建立档案。据心理医生贾涛回忆说,梁思齐确实来过一次,但是她主观上抗拒治疗,更不肯服用镇静药物,所以后来就再没登过门,而心理治疗并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需要长期定时地治疗,所以没有给她建立医疗档案。
  6.害人害己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贾涛坐在办公室里,无聊得昏昏欲睡。心理治疗室的病人本来就少,有时候一天也没有一个。幸好今天还不算太寂寞,上午送走了一个漂亮女生,下午又迎来一个还算端正的少妇。
  我走进贾涛的办公室时,注意到他的眼前一亮。这个肚子无比饱满的男人,对女人还是充满了兴趣。
  我向贾涛叙述了自己的病情,一个挺庸俗的故事,丈夫婚后出轨,我被无情抛弃,此后就患了心理疾病,总怕身边有东西不干净,每天夜半三更时起床,把已经洗净晾干的衣服从柜子里取出来,再泡到盆子里反复搓洗,同居的父母见到我的样子,都流泪不已。我在清醒时也意识到自己罹患了精神疾病,就来求医就诊。
  贾涛流露出关切的神情说:“你的情况非常严重,需要长期治疗,我建议,你接受我的催眠疗法。催眠疗法是心理学中的重要分支,尤其适用于神经官能疾病。以你目前的情况看,需要两个疗程,也就是半年左右,就可以痊愈。”
  我说:“我相信你,接受你的建议。”
  贾涛让我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头和背向后倚靠在沙发背上。随着贾涛的指令,我放松身体,开始做深呼吸,放松的、有规律的深呼吸。从鼻子慢慢地吸进来,再从嘴巴慢慢地吐出去。
  贾涛把一个玻璃沙漏摆在我面前,让我的目光注视着沙漏里的绵绵细沙,细数时间的流逝。
  贾涛肥肥的脸渐渐变得模糊,他的声音平和而空旷:“你觉得很宁静,你觉得很放松,你觉得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放松。你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不想睁眼了。你已经要入睡了,入睡了,现在你的心情非常平静,你感到舒适的疲倦。你体会到一种内心的宁静,像明净的天空,一尘不染。你已经进入了催眠状态。”
  我的身心放松,沉沉入睡。随着神智的恍惚,我说出了内心一个更可怕的秘密。我对我们婚姻的第三者极度憎恨,她长得很漂亮,但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耻的狐狸精,我想杀了她,杀死她,把她掐死,看着她的脸在我的手中由白变紫,由紫变青,直到她彻底失去呼吸。我再把她埋在地下,深深地埋着,让她的皮肉都烂掉,变成骷髅,永远不见天日,沉冤永远不能昭雪。
  贾涛盯着我迷离的似睁似闭的双眼,听着我时断时续的诉说,感觉他自己的双眼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疲倦,就向后躺倒在椅子上。灵魂似乎已经离他而去,脑海里一片空明。
  渐渐地,贾涛也进入了催眠状态,并且开始接过我的话,娓娓地诉说:“她的性格太顽强了,我的催眠术在她身上失去了效用,只好给她用德普力麻辅助催眠,一次次加大剂量,她终于被我催眠了,她真美啊,她的皮肤雪白又光滑,她的嘴唇像涂了胭脂一样红润。我终于拥有她了,她是我的了。她醒过来就发现了,就开始痛哭,要去告发我。我吓坏了,我掐她的脖子,我没想杀死她,可还是掐死了她。我把她埋在荒山上,神不知鬼不觉,但我还是不放心,早晚有一天,她的尸体会被人发现,我要找一个人来承担这项罪名。
  “梁思齐出现了,她的精神恍惚,最让我兴奋的是,她和许晓旭有宿怨,是最佳的承担罪名的人选。为了不留下我给她治疗的记录,我邀请她到我家里去做心理治疗。我告诉她,在一个没有医院气氛的环境里,治疗效果更好,她就相信了。在她进入催眠状态后,我开始给她输入记忆,我告诉她,她杀死过一个女人,在争吵中,在学校后门的荒地上。然后,她把那个女人的尸体埋在山上的树下。那个女人,就是许晓旭。
  “给一个心神恍惚的女人植入记忆,效果格外的好,梁思齐开始患上了夜游症,在夜深人静时跑到山上,准确地找到我描述给她的埋尸地点,她的举动比我想象的还要疯狂。她把那具尸体挖了出来,挖出来再埋进去,到最后,她已经无数遍地复习过她杀死许晓旭的细节,那个记忆无比的真实,真实到她深信不疑。”
  贾涛在被催眠的情形和我的前期铺垫诱导下,毫无保留地叙述了他的犯罪过程。每个细节都非常详尽。而过程被完整地记录下来,作为呈递法庭的证据。
  7.绝望审判
  时间:2008年9月30日
  地点:楚原市和平区法院
  这是许晓旭被杀案公开审理的日子。
  沈恕和我都以证人的身份出庭。
  作为检方证人,沈恕当庭播放了贾涛在被催眠中全盘供述犯罪过程的录像。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贾涛的辩护律师张大为提出抗议说:“这种审理案件的方法近乎诱供,取得的证词无效。中国的现行法律并不接受催眠状态下获得的证词,所以警方提供的证据不应被法庭接受。”
  沈恕站在证人席上,说:“这是一起扑朔迷离的案件,我做刑警十余年,第一次遇到以催眠作为犯罪手段的案件,取证时确实采用了非常规手段。必须承认,贾涛是一个研究催眠术的天才,作为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医学院的毕业生,他竟然无师自通了催眠疗法,并且有所成就,很了不起。但是,贾涛把催眠术用上了邪路,必然反为其害,我向法庭恳请检方的证人淑心出庭作证。”
  经法庭允许后,我站到证人席上,说:“警方在这起案件中取证的手段,是经过一位催眠学界权威人士的指导,催眠学界有句名言叫做‘所有的催眠都是自我催眠’,贾涛在试图对我进行催眠的时候,他自己也进入一种专注状态,我按照那位权威人士授予的方法在这种时候对他进行反催眠,贾涛果然在无预防的状态下迅速进入催眠状态。”
  我向法庭出具了欧阳涤非的书面证词,以及他的背景介绍,以证实他对催眠学理论的权威论证,说明我通过反催眠手段而获得的证词真实有效。
  检方律师王文清列举相关法律说:“在我国的《刑事诉讼法》及相关司法解释中,都没有明确规定以催眠所获口供是否有证据能力。但是在司法实践中,对违反法定程序所获得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口供,只要经过查证属实,其口供作为证据往往也具有证据能力。”
  辩方律师张大为说:“既然诉讼法中没有明确规定,也就是说,无论检方已经从我的当事人那里获得了什么样的口供,尚需进一步查证,并提交有力的相关证据,否则这份在我的当事人神智不清醒的情形下获取的口供,一文不值,我的当事人并保留起诉警方诱供和作伪证的权利。”
  沈恕说:“既然你强词夺理,那再看看这份证据是不是能让你信服?”说着向法庭提出一份dna分析报告:“贾涛在给梁思齐做心理治疗的过程中,多次对她实施强奸,导致她被捕时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在梁思齐的要求下,我们为她做了流产手术,而对胚胎的dna检验结果,与贾涛的dna完全吻合。此外,贾涛的邻居也证实,曾多次目睹梁思齐在他家中出入。”
  张大为不屑地说:“这又能证明什么?最多证明我的当事人和梁思齐发生过性关系,他们一个孤男,一个寡女,正常恋爱,男欢女悦。这份检测报告连强奸都不能证明,又怎么能作为杀人的证据?”
  观众席上对贾涛和他的辩护律师的轻薄态度报以嘘声。
  主审法官说:“保持法庭肃静,破坏法庭秩序的旁听人员,不得继续留在旁听席上。”然后与两名陪审人员低语后,又转向沈恕说:“检方提供的两份证据都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我国并没有以催眠获取的证词作为判决依据的先例,如果检方不能提供进一步的证据,此案将退回检察院,如果检方在半个月内不能补充证据,对当事人的控罪不能成立。”
  听众席上又发出骚动的声音。
  沈恕与我对视一眼,我举手说:“检方证人有直接证据要补充。”经法官允许后,我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将画面上的影像投放到法庭的大屏幕上,画面上是一具刚出土的骷髅。
  我说:“这就是许晓旭的遗体骨骸,以贾涛这样的高智商犯罪嫌疑人,恐怕也想不到她在死后一年,还可以对你进行无声的控诉。”
  张大为抗议说:“反对检方证人的假设性说法。而且许晓旭是被人掐死的,没有可能在骨头上留下伤痕,检方的证据不具有说服力。”
  我说:“骨头会说话也不稀奇,否则不知有多少杀人犯要逍遥法外。”说完,我把鼠标在屏幕上点一下,局部放大,尸骨的指甲明显地呈现出来。
  我用鼠标指着尸骨的指甲说:“临床上有一种甲病患者,其甲板平面分裂为大小不等的多层薄片,先从游离缘开始分为不同层次层,继之逐渐向后延伸,病变处颜色变白,甲板脆弱,容易碎裂。甲板分层属脆甲病中的一种,又称甲层裂症或甲分裂。引起甲病的原因很多,像内分泌障碍、肝病、维生素缺乏症、神经疾患等,许晓旭就是一位神经衰弱患者,而她的指甲断层就是由此引起的,我在松江大学附属医院找到了她的就诊记录。”
  张大为说:“这和本案有关系吗?”
  我说:“有关系,而且关系密切。”然后把鼠标移近尸骨的指甲断层处,“这就是我们的直接证据。”
  在指甲断层里,隐约可以看见几点细小的彩色影像,由于画面模糊,看不出是什么物体。
  我说:“这是几粒沙子,是许晓旭的遗骨出土时,在她的指甲断层里发现的。”
  张大为说:“许晓旭的遗骨被掩埋在砂石山上,指甲里有几粒沙子又能说明什么?”
  我说:“沙子有很多种,虽然外表看来大同小异,但是成分却各不相同。这几粒沙子虽然不起眼,却是世界上罕见的沙子,含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石英成分,这要经过几亿年的沉积才能形成。据中科院的学者鉴定,这是形成于三亿四千万年前、仅见于撒哈拉沙漠中的沙子。许多神学家相信,这些年代久远的沙子具有通灵的神奇功效。”
  张大为不无讥讽地说:“原来掌握着现代科学知识的警方法医对玄幻通灵的事情还深信不疑。”
  我说:“我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是你的当事人贾涛却对通灵的说法很感兴趣。贾涛所使用的催眠辅助工具,沙漏中装的就是这种沙子。我们已经做过鉴定,贾涛的沙漏中的沙子与许晓旭遗骨的指甲中的沙子成分完全一致。沙漏是催眠师经常使用的辅助工具之一,但是市场上出售的沙漏中装的大多是普通沙子,这些来自撒哈拉沙漠的沙子在楚原市非常罕见。这足以说明许晓旭临死前曾经在贾涛的房间里出现过,贾涛对她实施犯罪行为时,许晓旭的手臂无意中碰到沙漏,沙子留在她的指甲断层中。”
  我又补充说:“根据航空公司的记录,贾涛曾经于2005年5月前往突尼斯杜兹,那是通往撒哈拉沙漠的门户,我这里有贾涛出入境的记录。”
  张大为说:“反对,许晓旭是贾涛的患者,她的指甲里存有贾涛沙漏里的沙子,不能作为我的当事人对她施暴的证据。”
  我向法官说:“许晓旭生前是一个干净到近乎有洁癖的女人,她绝不会在指甲里留有异物,除非在异物进入指甲时,她已经无力清理。法官先生,这是一起非同寻常的案件,案犯采取非同寻常的手段作案,警方在调查取证中有很大困难。而梁思齐被催眠植入记忆,对所有不属于她的罪行供认不讳,这都对警方的侦破造成了干扰。通过常规手段,这起案件将永远沉埋海底,真正的犯罪嫌疑人永远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我恳请法庭汇总检方提供的所有证据,对本案做出公正判决。”
  2008年10月17日,和平区法院对许晓旭一案作出判决,贾涛杀人罪名成立,一审判处死刑。
  2008年10月27日,贾涛上诉到楚原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判决,维持原判,驳回上诉。
  2008年11月10日,贾涛上诉到松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判决结果,维持原判,驳回上诉,此为终审判决。
  2009年1月15日,贾涛被执行注射死刑。
  第3案 自杀实验
  1.尸体痉挛
  做法医的,与尸体打交道是家常便饭。对于我来说,尸体并不带有神秘、恐怖、肮脏的色彩,尸体就是我的研究对象,冷冰冰的,静悄悄的,与剪刀、门板、金鱼缸没什么区别。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和尸体有关。
  秋凉时节,我的日常着装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外面穿藏蓝色西服套装,职业味道十足,就是缺少女人的妩媚,从里到外都很符合社会对法医的定位。
  这天刚上班,就接到一个出现场的任务,是距楚原市一百五十里远的胡家堡,归楚原市下属的庆县老鹰乡管辖。由于庆县公安局的法医在休假中,领导派我去支援一下。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家庭妇女,叫李翠萍。一场大雨过后,她到山上去采蘑菇,行走途中一脚踩空,踏进一个地穴。受好奇心驱使,李翠萍扒开地穴,结果现出一具半腐烂的棺木。棺木中一具完好的尸体栩栩如生,身上寸缕未着,皮肤闪耀着淡淡的光泽。李翠萍算是胆子大的,在农村的白事上见惯了死人,所以没太害怕。
  李翠萍回家和丈夫说起这件事,丈夫说最近村子里没有死过人,何况现在也不兴土葬,那具尸体一点都没烂,别是被谁害死后偷偷埋在那里的。李翠萍说,别瞎说,谁害死人还给准备一副棺材。
  李翠萍的丈夫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就叫了几个胆子大的上山去看。那具尸体有一小半露在外面,完好无缺,分明才死去没有多长时间。几个大男人看了一会儿,都感觉身上发冷,就商量着报了案。
  那个地穴还是挺深的,棺木埋在距地面两米深的地方。棺木上面大部分是夯实的土层,只有一小部分被雨水冲刷裸露在外面。庆县并不常有命案发生,县公安局局长和刑警队长都到了现场。局长余文德长着一张硕大扁平的胖脸,酒糟鼻子,说话声音很响。我出示证件后,余文德说:“久伸大名,接到市里通知,知道你要来协助我们勘查现场,尸体一直没挪动,为的是保护现场。”
  我见那地穴四周已经被村民践踏得不成样子,无论如何说不上保护现场四个字。见地穴很深,尸体的脸庞露在外面,看不出是男是女,但是脸色暗黄,有皮革的光泽。
  我感觉有些奇怪,不知道尸体为什么会是这种样子,向余文德说:“余局,请你指挥人,把尸体挖出来。”
  在几名刑警挥锹掘土时,我见那土层夯得非常结实,中间夹杂有细小的砂石,不像是新鲜的泥土,更加感觉奇怪。
  半个多小时后,地面上掘出一个长宽约两米的大坑,棺木和尸体全部裸露在外面。我沿着坑的斜坡缓缓走到坑底,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掸去棺材上的浮土,揭开已腐烂不堪的棺材盖,一具长约一百五十厘米的尸体暴露在阳光下。
  那具尸体的毛发已经化成了灰,从性器官判断是一具女尸。身上没有伤痕,面目栩栩如生,像是死去才只有几个小时。它通体的皮肤呈现出皮革的质感和颜色。我用带了手套的手在它的左臂上轻轻按一下,很硬,像是按在风鸡或腊肉上面的感觉。忽然,我看见女尸的头侧有一枚银钗,虽然已经通体乌黑,依然可以辨出那原本是白银的质地。我心里一动,站起身,从坑底爬出来,向余文德说:“我怀疑这具尸体是古尸,而且是非常有研究价值的古尸,立刻请省文物研究所的专家来。”
  余文德说:“古尸?你没弄错吧?古尸埋在这个小土坑里还能不烂?这分明是才死没多久的尸体。”
  我说:“我有八成把握,快给省里打电话吧,如果真是古尸,你也算是立了功。”
  余文德半信半疑,还是让手下刑警向省里汇报了这件事。
  省文物所的专家马不停蹄地赶来,经过慎重勘查,证实这是一具清康熙年间埋葬的尸体,距今已有三百多年,更难得的是,这是考古学上极罕见的鞣尸,有很大的科研和文物价值。
  一桩命案化解于无形,坏事变成好事,余文德开心得不得了,非要留我吃晚饭。在晚宴上他眉飞色舞,指点江山,不着四六地胡扯,又恭维我说:“不愧是市里来的法医,那眼睛真毒,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具古尸,否则要被我们当成凶杀案来办,可就成了大笑话了。”
  我说:“这也怪不得你们,毕竟不是干这行的,我当时也没有十足把握,倒有一半是猜测出来的。”
  余文德说:“谁能想到,一具三百多年前的古尸,装在那口烂棺材里,埋得又不深,几百年都不烂,真是见了鬼了。”
  作陪的刑警们也撺掇着让我把其中的道理说说。
  我笑笑说:“你们庆县有一家很大的皮衣厂,有没有人知道鞣皮子是怎么回事?”
  一位叫冯可欣的刑警接话说:“我有个亲戚就在皮革厂上班,这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动物身上剥下来的皮,就是我们说的生皮子,在鞣制前很容易腐烂。经过化学鞣制后,动物皮就变成了熟皮子,柔软,遇水不易变形,有透气性,防老化,就是用来做皮件的原材料。”
  我说:“这具女尸之所以几百年都不腐烂,就是因为它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熟皮子,防水防潮,抑制细菌生长。也就是说,大自然是一位了不起的皮匠,把她身上的生皮子鞣成了熟皮子。”
  余文德说:“大法医,你说得我身上发冷,怎么它身上的皮就成了熟皮子?那不是相当于浑身包裹着皮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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