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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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昀打量着手里拎着的秦家长子,这孩子长得实在是好,继承了父亲棱角分明的五官,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像极了一只柔弱无害的小白兔。他抽噎着,手无助得伸向秦放,仿佛是想让他抱,嘴里不停喊着爹爹。
  墨昀的言语里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酷,“若是这个孩子,用不了这么多刀。”
  秦放再也受不了,想要冲向墨昀抢回儿子,刚站起来,开阳一脚踢向他的膝弯,秦放栽在地上,再也无法站起来。他喘着气,“把儿子还给我。”
  秦放眼中终于流露出与他的冷血相悖的温情,伴随着温情的是浓烈的恐惧,他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绝对可能在他细皮嫩肉的儿子身上割下三百五十七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他的成成血肉模糊得张开双手要他抱。
  孩子手镯上穿着的金铃铛不住作响,墨昀手中的蝉翼刀穿过手镯向上一挑,手镯应声断作两截,砸在地上。“名册在哪里?”
  秦放怔怔望着断掉的手镯,喃喃道,“放过我儿子,孩子是无辜的。”
  贪狼凑到摇光耳畔低声道,“我跟你打赌,主人肯定不会伤害那小孩儿。”
  两人站得极近,贪狼几乎是用气音发声,他的话只有摇光听见,摇光板着脸训他,“闭嘴。”
  贪狼不服气,“你凶个什么劲!”
  摇光没再理他,看到墨昀对秦放说,“你拼尽性命保你背后的人,那人对你这一双龙凤胎会比我更仁慈吗?你不过是为他们鞍前马后的一条狗,没人来查时你是一把趁手的刀,有人查起时,你就是最好用的挡箭牌。与其护着他们,不如现在说出名册所在,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家人,并且留给你安排他们离开的时间。”
  秦放的心防渐渐被墨昀的威逼利诱瓦解,摇光知道他就快要到极限了。
  “我再让你见一个人……摇光,去将人请进来。”在他以为主人会趁势添一把火的时候,却听主人这样说道。
  摇光不记得在事先定好的计划里还有这么一环,他也不知道主人让他请的人是谁,他不问,只暗暗回想来到扬州城后主人有哪些异常的举动,在离拱门两步远时,他终于想起来,主人这次带了一个计划外的人来扬州,方才黑卫和四名隐卫解决掉杀手的时候,主人叮嘱她留在外面等。
  这下摇光很肯定,主人要请的人就是凌云釉。
  凌云釉其实也在等这一刻,在直截了当向墨昀问出那句话时,她就知道了自己于他的用途所在。
  摇光看到徐飞白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成他一贯的表情,“主人的气已经消了,一起进去吧!”
  四大隐卫里徐飞白最喜欢的人是摇光,最喜欢欺负的人是贪狼,从摇光嘴里听说墨昀已经不生他气了,眉开眼笑,感恩戴德道,“那我是不是也能和你们一起回枭阁了?”
  摇光也极喜欢徐飞白的率性,“说不定下次任务里,你就能将功折罪了。”说完偏头看向凌云釉,“云釉姑娘,进去吧!”
  在前大摇大摆的徐飞白成功攫取了众人的目光,若不是见凌云釉跟在背后,墨昀就该责备摇光办事不利了。
  贪狼抿嘴鼓腮,朝前踏出两步,“徐飞白,原来你在这儿,主人命令我把你扒光吊在断崖上。”
  徐飞白不屑得撇撇嘴,“毛孩子本事不咋滴,口气倒是挺大。”
  摇光怕两个冤家误了墨昀的大事,瞪了贪狼一眼示意他住嘴,踏前一步,将徐飞白挡在身后,向墨昀禀报道,“主人,人带来了。”
  凌云釉从徐飞白背后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墨昀身前。
  “子衿。”秦放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仿佛见到一个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凌云釉身上,秦夫人也包含在其中,前一刻满心都是她的一双儿女,现在,她的眼里只看得到凌云釉,心里充斥着万念俱灰的绝望,脸色灰败下去。
  “子衿,你还活着。”秦放的目光舍不得从她身上离开。
  凌云釉走到墨昀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拿起被人胡乱扔在桌上的酒袋,不管是否有人喝过,不歇气地喝下半袋烧刀子,她没喝过这么烈的酒,捂着胸口呛咳起来。待气息平复,她抹去唇畔的酒液,看向脸色煞白的秦夫人,缓缓笑起来,“我其实也没想到我还能活下来。”
  “你和他们是一起的。”明知道她恨自己,可能够再见她一面,秦放却只觉得欣慰。
  凌云釉偏头看向哭累了只小声抽噎的龙凤胎,“上一次见他们还在襁褓里,转眼就这么大了。你一定很宠他们,不会忍心看到他们受苦的是吗?”
  秦放从未见过这样的凌云釉,从前她话不多,和人说话也不敢太大声,他画画时,她就默默得站在旁边添香研墨,一声不吭,没有太大的存在感。每当他画完一幅画要往上题字时,都会习惯性地询问她的意见,她聪慧灵动,每次都能说出一句恰到好处的诗。
  她没有以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过话,一次都没有。
  “坐在你对面的人给我说了一种叫凌迟的酷刑。”
  凌云釉斜睨了墨昀一眼,墨昀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到被她喝光的酒袋上,神色里似乎带着不悦。
  方才紧张之下,心乱成一团麻,凌云釉并没有注意那酒袋是谁的,这会儿看墨昀表情大感不妙——这人有洁癖。
  她赶紧收回目光,“只能说,他还比较仁慈。其实倒也不必弄得这般血腥,你这一双龙凤胎五官随你,长大了想必也是俊男美人,女孩子只用等到十四岁,就能送去伺候大老爷了,或者,送到妓院,人尽可夫,终身为妓。”
  秦放悲伤地看着她的脸,“子衿,我知你恨我,你想报复我,都冲着我来,孩子是无辜的。”
  凌云釉神色不改,继续往下说,“男孩儿也好办,我知道有许多有钱人,对女孩儿没有兴趣,只喜欢男孩儿。”
  “子衿”,秦放粗暴地打断她。
  凌云釉笑了笑,石桌撑着她的手肘,两根指头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名册在哪里?”
  秦放抬起头,一瞬之间他仿佛衰老了许多,从眼睛里透出浑浊的死气。“你诚实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名册藏在哪里。”
  徐飞白跟贪狼双双伸长耳朵,墨昀无动于衷,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在扬州的两年里,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呓语。
  凌云釉沉默着,不再说话。秦放抬起手,轻轻拉着她的衣袖,用近乎卑微的语气道,“哪怕是骗我一次。”
  凌云釉抠开他的手指,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脸,“我一直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不幸落入了兽穴,难道还要逼自己去爱上一个禽兽吗?从始至终,我对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过是为了自保,逢场作戏罢了。秦放,你不该放纵自己爱上一个猎物。”
  秦放眼里最后一丝生气燃尽了,留下一团苍凉的余烬。
  “名册埋在莲鹤苑美人冢院门的那株腊梅树下。”
  墨昀瞬间起身,徐飞白想借此机会将功赎罪,忙冲过去拦住他,“我知道他说的地方在哪里,我去取。”
  墨昀道,“若是这次再出差错,你自己去擅刑堂领罚。”
  徐飞白不由打了个激灵,举起手掌赌咒发誓,“我保证完成任务,不会出一分一厘的差错。”
  贪狼不服气地“呸”了一声。
  徐飞白走了以后,墨昀命令黑卫放开那对龙凤胎,两个孩子一得自由,就哭着往秦夫人怀里跑,秦放低声唤一双儿女的乳名,“过来,让爹爹抱一抱。”
  他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除了一个拥抱,不知道还能留给他们什么。
  凌云釉望着墨昀,却一句话都不说。她只是棋盘上的一枚黑棋,无法要求棋手顺着她的意来行棋。
  墨昀对秦放道,“你的命得留在这里,不过,你可以先安顿好你的家人。”
  秦放知道即便他死了,凌云釉也不会放过孩子的母亲,于是将孩子交给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嘱咐管家将孩子送到苏州去,他的孪生弟弟在那里。
  等老管家把孩子带走以后,墨昀将一把匕首拍到石桌上,凌云釉认得那是他贴身带着的匕首,她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
  “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凌云釉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墨昀抽走剑鞘把剑柄塞进她手里,“来,亲手了结这一切。”
  凌云釉一直没有告诉墨昀,她的噩梦源头并不是秦放,可若不是秦放,她也不必经历这些,就是这个人,粉碎了一个少女对于美好的全部渴望,即便是如此,她也从未想过让他死。
  她颤抖着手握住墨昀的匕首,慢慢走到秦放面前,“你救过我,我本该感谢你,可若不是你,我也不需等着谁来救,我不想恨你,也不想原谅你,这一刀,为那些被你和你背后的禽兽毁掉人生屈辱死去的女孩子,两年前你问我信不信因果报应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你的报应会落到我的手里是吗?”
  秦放望着她,一眼间,是道不尽的缱绻依恋,“子衿,杀了我,我甘愿死在你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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