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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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邵竑正要拉了她的手,偏这时染萃抱着蓑衣回来了,还未等进帘子便抱怨道,“大奶奶怎得不等我一会儿,这般大雪,仔细湿了衣裳。”待撩了帘子进来,见着裴邵竑立在屋内,这才想起如今是在何处。面上一顿,便息了声,瑟缩着上来给裴邵竑行礼。
  见她这般瑟缩,也不以为意,只想起今日路途劳顿,便指使了染萃去给曲莲取了热水,让她泡个浴,解解乏累。
  ☆、第088章 沈宋两家
  染萃去灶上要水,曲莲则上前给他解了玉冠,打散了头发让他舒服一些。裴邵竑有些懒洋洋的依着迎枕坐着。
  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曲莲跟他说了临淮侯沈家嫡长孙之事,见他听得不是很认真,只把玩着玉冠上的白玉簪子,也不再多说。
  “可是要散着?”曲莲拿了梳子给他疏通了头发,便问道。
  “束起来吧,还得出去一趟。”裴邵竑想了想,说道。
  曲莲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给他束了发,又从他手中抽了那簪子,给他簪上。见他袍角处沾湿了一片,又进了内间自箱笼里拿出一件素色的湖绸道袍。
  因明日便要继续行路,行李自是不会打散卸车,曲莲只命人将一个小箱笼放进内室,里面倒是恰有一件她行前方做好的冬衣。
  知道他不爱艳丽的颜色,便用了天青的暗云纹湖绸。内里用三梭布做了里子,蓄了当年的新棉,只用了薄薄一层,穿上身便一点都不嫌臃肿,还十分暖和。
  裴邵竑自她手中接过这件道袍,仔细看了看,心里妥帖,嘴上虽说着,“何必这么麻烦。”手上却开始解身上那件打眼的衣裳。
  待他换上衣裳,染萃也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将热水送了进来。
  裴邵竑见状便自出了屋子,倒也没说去做什么。
  待出了屋子,便见雨雪小了不少,只剩零星的雪片偶尔落下。裴邵竑自门边摘了一柄灯笼,自拿了火折子点着了,便朝着院门走去。
  走了半盏茶时候,便到了最外进的院子处。
  院门处正有有守着,此时见回廊处转出一人,便立时喝道,“是什么人?!”
  裴邵竑不妨在自己的地盘被人喝了一声,脸色便沉了下来,也不出声,仍旧向前走着。他拎着的那灯笼方才被突来的夜风吹熄,左右园子里的积雪倒是映着些亮光,他便丢了那灯笼。
  那人见来人不言语,身形一掠便冲至来人身前,刚猛的拳风已然冲着面门而去。
  裴邵竑沉步一闪,便躲开了那人的拳头,顺手便牢牢攥住那人手腕,猛一用力便将他反肘制住。那人被反肘制住锁了关节,转不过脸脸,只能任裴邵竑将他的右臂按在背上。此时只能弯腰侧脸恨恨道,“有种放了我,咱们再打一场。”
  裴邵竑此时已自他侧脸瞧出了此人身份,又听他这般说道,便谐谑道,“沈逐,你还是这般鲁莽的性子,冲哥儿能活到庐陵也算是命大。”
  那汉子听声一愣,片刻后便惊喜道,“裴世子!”
  沈冲这边自是知晓今日裴邵竑抵达北直隶,只想着今日他恐不得空闲,便寻思着明日拜见。没想着,这会子,他竟亲自前来。
  那汉子被松开后,立时便转了身,就着雪光打量了一下裴邵竑,便咧嘴一笑,上前抱拳行礼,道,“不过一年不见,世子爷的功夫愈加精进了。”
  裴邵竑瞧着他,背手而立,只笑了笑,却问道,“冲哥儿睡了么?”
  沈逐便道,“大少爷还没睡,正在屋里。”他正说着,便自屋内又走出一个汉子,口中还嚷着,“老四,外面什么事?”
  裴邵竑一瞧,这也是熟人。
  当初在校场历练时,沈逐与方才走出来的余勇都是沈侯爷身边的副将,裴邵竑当初没少与他们打交道。
  余勇见了裴邵竑,自也是一脸的惊喜,立时便回头朝着屋里喊了一句,“少爷,裴世子来了。”
  裴邵竑见他这般嚷嚷,便笑着走了过去,还未进屋子,便瞧见了从内室冲出来的沈冲。待见到沈冲,他心中便是一顿。
  上一回见到这个孩子,还是在两年前。
  那是的沈冲还是个白皙腼腆的八岁孩子,虽一直被老侯爷寄予厚望,一直带在身边,却依旧不像一个将门出身的孩子。两年不见,这孩子不仅仅抽长了身形,面上更是染上了一层成年人才有的风霜。
  想起在京城中见到的沈家一门的凄惨,裴邵竑只在心中叹息一声。
  沈冲自流亡以来,头一回见着曾有些亲近之人,见裴邵竑立在门口,眼眶便有些泛红。他虽被磨难打磨了性子,却依旧是个孩子。
  此时见到曾在校场上十分照顾自己的裴邵竑,心中不免有些伤心。
  “裴大哥……”,话一出口,便带上了些哽咽,沈冲觉得自己有些软弱,便扯了袖子狠狠擦了一把。
  裴邵竑瞧着他,只等他平复了心情,这才迈步走进屋子,经过他身边时,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跟进来的沈逐与余勇也各自在心中叹息一番。
  两人在厅中上首左右坐下,裴邵竑便问道,“身子可好?怎么没有婢女服侍?你嫂嫂没给你指派几个婢女?”
  沈冲稳了心神,脸上便又现出当年的几分腼腆,道,“在庐陵时原是有几个的。”又道,“只是她们都是庐陵人,自有爹娘在,都不愿离了庐陵去京城,我便让她们都留下了。裴嫂嫂说要给我再添两人,我只觉得在外行路也用不上婢女服侍。况我这一年来,也习惯了诸事自己做,便回绝了嫂嫂。”
  裴邵竑听了,便笑了笑,道,“你这般想也可以,只是别跟我客气。”
  沈冲自是点头应是。他心中惦记着家人,便又抬脸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裴邵竑,攥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手才抖着声问道,“裴大哥,我家里人……,现下如何了?”
  裴邵竑今日便为此而来,虽心中有些准备,此时见他虽强自镇静,消瘦的身子却依旧忍不住颤抖,心中也有些不忍。只是此时不说,等明日到了京城,他自是会一一知晓。思及此处,叹了口气,便开口道,“你祖父和父亲半年前被投入诏狱,不过几日便去世了。只你叔叔虽被折磨这许多日子,却因你婶婶外家极力救助,挺了过来。只是,伤了左臂筋脉,左手已然是废了。”
  沈冲听了,早就蓄在眼窝中的泪水,唰得便落了下来。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也知道家人恐难逃一死。只是如今亲耳得知祖父与父亲的死讯,不过十岁的孩子,还是难以承受。他默默的垂泪半响,才突然惊醒的问道,“那我母亲和姐姐呢?”
  裴邵竑哑了哑嗓子,才道,“你母亲闻知你父亲死讯,当晚便用悬梁自尽了。”见他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怕他一时撑不住,便又紧接着道,“你姐姐却没事。因是女子,又有你舅家相助,如今也还安稳。”
  沈冲听了,依旧沉默着,只垂着头,面色惨然如白纸一般。
  裴邵竑见他这副模样,只得起了身,在他单薄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劝道,“如今你家中这般情形,你又是承重孙,须得扛起家中责任。为着你一世英名的祖父、为着你的父母、为着在京城等你庇佑的姐姐,你也不能消沉下去。万不能辜负你祖父对你多年的教导与爱护。”
  沈冲听他这般说道,又见沈逐与余勇站在一边红着眼,身上一阵颤抖,终是大声的哭了起来。
  裴邵竑见他虽大声哭泣,面上却未有消沉之色。心中稍安,又觉得他自是不愿旁人见到自己这般形容,便起了身离了屋子。
  出了屋子,才发现雨雪已然完全停歇,便是穹顶阴霾竟也散开不少,露出星屑几点星子的光亮。
  裴邵竑站在屋外,待吹了回冷风,这才沿着来时之路走去。
  北直隶与顺天府相距不远,行车便是一日的路程。
  因到年关,恐耽搁了时辰,裴府一行人自辰时便动身向京城开拔。
  昨日时辰已晚,与裴邵竑回房后,曲莲只嘱咐了染萃去瞧瞧宋府一行人的安排。宋府此次前往京城,算上仆妇也不过十来数人,自是与裴家人一起在那院子中暂住一晚。因宋府此时主事的也都是些妇孺,裴邵竑也不便前往拜见。
  只在今日早膳时,请了宋夫人前往徐氏处,见了一面。
  较起半年之前,宋夫人苍老了许多,人也瘦得有些脱了形。见了裴邵竑与曲莲一同前来,只温吞的说了几句话,又问了几句宋晗的情形,便沉默了下来。宋晗此时未在京城之中,他正与梁将军梁肃一道,带领中军在汲水一带清缴余乱。
  汉王妥协,献王自裁,庆王投诚,庐陵王更是死在符瑄手中。
  对于符瑄来说,金殿为主的路上最大障碍皆已清除,汲水一带那趁乱造反的流民实不足虑,也用不着动用裴氏父子。恰宋晗年轻缺乏经验,符瑄便着梁肃带着他前去平叛。
  这一家子,虽失了家中栋梁,比起沈家一门惨烈倒好了不少。至少宋晗此时已能扛起半个宋家,再加上得了新皇的信任,宋家重回鼎盛甚至再进一步倒也指日可待。
  因此宋夫人虽面上憔悴,却不曾有绝望之意。宋将军虽阵亡,她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后半生自有依靠。
  这日虽停了风雪放了晴,路上却因积雪而十分泥泞,直到傍晚十分,一行人终于见到了顺天府高耸而立的城墙。
  ☆、第089章 到府
  裴府自庐陵城动身之前,总管事罗忠便与几个外院管事们先行出发。裴府人口虽少,府中也许整顿一番。
  于是在顺天府城外,徐氏便见到了前来迎接的罗忠等人。
  徐氏并未下车,只在车里听罗忠说了几句,车子便又继续向前走去。
  此时已近黄昏,又因靠近年关,顺天府道路两边的商铺们都紧闭大门,一路上倒显得有些荒芜。染萃此时与曲莲同坐在一辆车上,忍不住好奇,便将帘子一角偷偷掀开,向外瞄了几眼。看了几眼后,便觉得索然无味,对曲莲道,“以往总觉得顺天府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必定跟仙乡一般,如今瞧来,比庐陵也好不了多少嘛。”
  曲莲闻言便道,“不过是战乱所致,去岁年关时,还是很热闹的。”
  坐在一边的陈松便点头应是,又对染萃说起去年除夕夜里,永盛大街那里放烟花的盛景,“……便是在院子里,也能瞧见炸开的烟花。”
  染萃虽听得仔细,神思依旧有些不宁。
  曲莲觉察出她心中不安,思忖片刻才道,“你且安心,便守好本分就是。”
  染萃一听,心中稍安,只点头轻声应是。
  她们此行是返回京城候府,这与在庐陵时万万不同。裴家迁往庐陵事出紧迫,虽有了大宅子,但是内里的仆妇们多是后来采买,也多是些丫头媳妇。这些人年纪轻,虽爱掐尖好胜,花花肠子倒也不多。况她不仅先入府许多时日,更是在大奶奶身边做了一等的大丫鬟……
  如今返回京城,像霸陵侯府这种深宅大院,自有许多积年的老仆,更有世代为裴家仆的家生子。染萃想起当年在王府时的处境,心中便有些忐忑。
  此时听曲莲这般说着,声音虽平淡,却让人立时便安下心来。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徐氏所乘马车终于自半开着的大门驶入侯府。
  待主子们的马车都进了府,徐氏等人便先行下了车。
  染萃跟在曲莲身后,一眼便瞧见眼前乌压压一群仆妇正垂首立在院内,人虽多,却无半点声响。她被唬了一跳,立时便低了头,也只静立在曲莲身后。
  许是回到了京城,徐氏又找回了这些年做侯夫人的感觉,她此时站在最前方,身后跟着两个儿子。目光缓缓的在众多仆妇身上扫过,倒是颇有几分威严。
  目光转了一圈,便对身边扶着她的方妈妈道,“怎么不见那几个丫头?”
  仆妇不少,她方才打量了一眼,却没瞧见当初她房中的那几个一等的大丫鬟。
  方妈妈听了便笑道,“夫人瞧瞧,那个穿着茜红色褙子的可不就是春莺?”
  徐氏一愣,便朝着方妈妈所知的方向瞧去,果然一个穿着茜红色素面杭绸褙子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仔细一瞧果然是春莺。
  “奴婢春莺,给夫人请安。”春莺自人群中走出来,自徐氏面前便跪了下来。
  徐氏面色便有些发沉,问道,“怎梳了妇人的发式?”
  方妈妈见她疑心,便道,“夫人就是贵人多忘事,您不记得了?去岁春莺的老子来求了您,说是要给春莺和她姑家表兄为婚。夫人也应允了,说成婚后再过一年便放她出去。”
  经方妈妈这般说道,徐氏才恍然记起这件事,此时瞧着跪在地上的春莺,面上便露了笑意,道,“地上凉,快起来吧。”
  春莺自是知晓徐氏方才对她起了疑心,面上丝毫不露,起了身面上仍带着盈盈笑意,道,“谢夫人体恤。”一边说着,自走到另一侧,扶了徐氏的手,又道,“夫人,冬鸽这几日受了风寒,怕过了旁人,便躲在屋子里,没敢出来。”
  徐氏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点头听着,她身上有些疲倦,到不知春莺的话听进去几分。
  待转过影壁,便有青帷小油车等在那里。众人便又上了车,朝着内院而去。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候,便到了侯府正房紫竹堂。
  曲莲下了车,自是行在徐氏身后,旁边站着裴邵竑,后面便是领着裴邵靖的裴玉华。在后面便是钟姨娘领着裴丽华,李姨娘怀抱着双生女孩儿。反倒是双生的男孩被个乳娘抱着,走在最后。
  行至厅前,徐氏微微挺直了身形,顿了一下才迈步走进厅中。
  裴湛正站在厅中,见众人进门,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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