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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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氏敛着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辆马车,待看到一个曼丽身影从帘后出现的时候,眼中瞬时闪过几道阴鸷,而她身边的陶氏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细长柳眉轻轻挑了下,而后又重新垂了下去,垂手侍立,依旧是往日的谦卑。
  坐在马车里的顾攸宁看到外头这一行阵仗,神色倒是十分平静,耳听身边四喜小声说道:“小姐,我们下去吧。”
  她也只是点点头。
  而后抬起胳膊由人扶着她走下马车。
  她今年也不过十六,不比顾家其他主子穿着华贵,她的衣容十分普通。
  月白色的竖领短袄,底下是同色的棉布长裙,只用红线在裙摆、袖子处绣着几朵红梅,走起路来露出一双干净的绣鞋,乌发随意绾了一个普通发髻,因为还未出阁,头发没有全部挽起,垂下来的那些又用红线编了一股,此时正乖顺的垂在肩上。
  从头到脚,并无什么饰物,只在腰间挂了一只荷包。
  身后也不似顾家其他几个小姐跟着三、四个丫鬟,只有四喜一个贴身丫鬟。
  她是真的生了一张好颜色,不仅是来迎客的几位禅师瞧着呆了一呆,就连顾家这些不知看了多少回的人在看到她出现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会愣神,可顾攸宁仿佛已经习惯了,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仍旧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脚步和呼吸都不曾错漏一拍。
  走到徐氏面前才弯了膝盖,问安,“二婶。”
  “快起来。”徐氏此时早就看不出先前的不喜了,笑着上前扶了她一把,言语温和,“都是一家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顾婉也跟着上前,主动挽起顾攸宁的胳膊,柔声又嗔怪的说道:“先前让你和我们坐一起,你偏不肯,等回去,你可不准再推脱了。”
  顾攸宁笑笑,既不答应也不推脱。
  顾昭却看不得她们这幅姐妹情深的模样,等到徐氏和那几位禅师转身,立刻拉回顾婉的手,撅着嘴不高兴地低声道:“谁要和她坐一起?”
  “阿昭。”
  顾婉拧眉,刚要出声训斥就被人牵着离开了,她目光无奈地回头看一眼顾攸宁,眼中似乎夹杂着歉意。
  跟在陶氏身边的顾筠幸灾乐祸的看一眼顾攸宁,刚要出声就被陶氏拉了一下手,有些不满地撇撇嘴,最终还是闭嘴了。
  “二小姐,我们先进去。”陶氏柔着嗓音和顾攸宁说完便牵着顾筠的手先往里头走。
  很快,这里便只剩下顾攸宁主仆,四喜气得小脸发白,压着嗓音不满道:“四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
  顾攸宁挑了挑眉,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身影,倒是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走吧。”
  她语气淡淡的发了话,而后也抬了步子往里走去。
  他们今日来金台寺,是为祈祷来年开春家里的两位哥儿科考顺利,这和顾攸宁其实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只不过自打她父母兄长去后,她跟弟弟顾承瑞便由二叔一家收养,为此,她自然要时不时配合他们,也好让外头的人知晓他们教养她花费了多少心思。
  或许是这三年经历的人情冷暖太多了,顾攸宁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
  二叔、二婶给了她和小满一个容身之所,平日里的衣食用度虽然跟从前差了一大截,也和其他几位姐妹兄长不同,但也不曾短缺过,那么利用他们在外头博些名声,也是应该的。
  何况今日这一趟,即使二婶不说,她也是要来的。
  她父母和兄长的牌位……
  全在这摆着。
  *
  跟着徐氏等人先向佛祖求了愿,又去住持那边听了一场经,顾攸宁见徐氏从蒲团上起来便走上前,小声说道:“二婶,我去佛堂看下。”
  徐氏自是笑道:“去吧。”
  说完又温声添了一句,“开光的东西得傍晚才能拿到,你也不必着急,若累了便回禅房歇息。”
  算是把一个好婶娘的模样摆足了。
  顾攸宁点点头又谢过人,而后便带着四喜径直往外头走去,刚到外头就瞧见立在门边的陶氏,她是妾氏出身,自然是不能到里面去的,也难为她在这样的风雪天中也不曾变过脸,看到顾攸宁出来还柔声问了安,“二小姐。”
  “陶姨娘。”
  顾攸宁朝人点头,看着她这一身打扮又不自觉拧了眉。
  她和这位陶姨娘并没有见过几次面,相比其他人家宠妾时不时闹腾下,这位陶姨娘虽然受宠,性子却十分柔顺,除非必要,平日里很少出现在人前,可每回见到她,顾攸宁的心情总是很复杂。
  熟悉又不舒服。
  陶氏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仍是语气温和的问道:“二小姐是要去佛堂吗?”
  这声音倒是让顾攸宁从那股子不自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点点头,陶姨娘便又笑道:“瞧着像是又要下雪了,二小姐记得让丫鬟回头去拿把伞。”
  顾攸宁谢过人,而后也不再说别的,朝人点点头便带着四喜去了佛堂。
  ……
  佛堂离这并不算远,顾攸宁因为如今不大方便出府,便每年给寺庙一笔银子由他们照看着,进去的时候,大概是僧人刚刚洒扫过,地面还有些湿润,香炉里的香火也还旺盛。
  她解了外衣递给四喜,而后便亲自拿了一方帕子把香案上多余的灰烬的清扫干净。
  家里刚出事的时候,她每回过来都会看着这几块牌位说许多话,心里的委屈、不甘、惶恐、害怕……所有不足与旁人说道的话,她都会同这几块牌位说,可如今不知是长大了,还是说累了,她在这里站了那么久,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
  等重新燃了一炷香放进莲花香炉中,又让四喜把家里带来的糕点放到香案上,她这才看着三块牌位笑道:“阿爹,阿娘,哥哥,我带了你们最喜欢的糕点。”
  “还是我自己做的,比起从前给你们带来的那些,肯定要好吃许多。”
  “小满很乖,就是身体还是不大好,原本今天他想同我一道来的,我怕一路颠簸折腾的,他的身体又得不好,还是没带他一起来,不过……”
  她顿了顿,看着那三块牌位,纤细的手指收紧,没一会功夫又扬起一张笑脸,“我答应你们,等他身体再好些,我就带他来看你们。”
  她说得都是一些家常话,说得时候挂着一张笑脸,好似怕他们瞧见她过得不好,连嘴角都不敢垮。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喜听到声音停了,知道她是要准备回去了,便拿着披风走上前,“主子,回吗?”等人点头便把手里的披风替人披上,而后扶着人往外走。
  从佛堂出来,
  外头果然下起雪了。
  顾攸宁掀起眼帘看着外头那如鹅毛般的雪花,突然就不想这个时候回禅房,以前被顾昭刺几句,她也只当耳旁风,可她现在心情并不好,免得起冲突,还是先避着些。
  “去找把伞,我去外头转转。”
  “天这么冷,您……”四喜刚要劝说,看到顾攸宁冷淡的脸又住了嘴,“那您去里头等会,奴婢去问下僧人。”
  顾攸宁点点头。
  她没有寻避风口,仍是站在迎风处,两只手揣进袖子里,仰头望着院子里的那株常青树,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在想什么,等四喜撑着伞过来,她却没让人跟,“你先回去吧,若二婶问起,只说我很快回去。”
  四喜知道她的脾性,也不敢在今日这样的时候多嘴,轻轻应了一声便目送着顾攸宁往外走。
  金台寺很大,因为依山而建,沿着小路便能上山,若往山下走还有一片宽敞的花谷,她从前跟着阿娘过来礼佛的时候便带着半夏他们去底下转过,还跟哥哥钓过几次鱼,可她耐心不够,坐不住一炷香的功夫就要拉着人离开,每回哥哥都无奈的看着她,偏又对她没法子,只能纵着她。
  想起哥哥……
  顾攸宁撑着伞的手一顿。
  她心中一直觉得哥哥没死,可这三年,她耗费了无数人力和金钱却还是找不到哥哥的踪迹,如果哥哥还活着,他怎么舍得让她跟小满这样待在这,又怎么舍得旁人这样冤枉阿爹?
  “哥哥……”
  顾攸宁呢喃出声,后头的话却因为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戛然而止。
  “谁?!”她瞬时收敛面孔,冷着一张脸从伞下抬起头,目光往四周看去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进了上山的路,本以为是有人跟在她身后,可放眼看去,四周静悄悄的,哪有其他人?
  就在顾攸宁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发现那茫茫雪地中有一只流着鲜血戴着佛珠的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
  史上最惨男主,出场就受伤
  第3章 救他
  陡然间在雪地里看到这么一只流着鲜血的手,任谁都得吓一跳,顾攸宁也不例外,冷淡的小脸立时显出几分苍白,脚步也不自觉往后退去。
  她的动静并不算小,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这里离金台寺又有些远,冬日僧人懒怠来不及清扫地上的雪,鞋面踩在雪地里的时候会发出并不算轻的声响。
  可即使如此,
  那只手的主人也不曾有任何动静。
  或许是察觉到这人此时对她并没有什么威胁,顾攸宁停下脚步,握着伞柄的手收紧,就这样杵在原地看着那只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看一看。
  最初的冲击力已经过去了,现在缓过神来,看着这么一只手,倒也没太大的惊恐了,她的父兄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顾攸宁虽然不曾见过战场是什么模样,但还不至于让她像其他闺秀一般畏惧鲜血。
  她……只是怕麻烦。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她自己这个处境,若是招惹了不必要的人……顾攸宁想到这,心中退意已生,握着伞柄的手指松开又收紧,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最初迈出去的几步特别大,似乎是想丢掉这个麻烦似的,恨不得直接跑着离开。
  可之后的几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握着伞柄的手指已经发白了,脸上的挣扎也越来越明显……直到快走到寺庙和山上小路衔接的小桥处,她咬了咬牙,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办法这样坐视不管,转身跑了回去。
  等她气喘吁吁跑到那边的时候,那只戴着佛珠流着鲜血的手几乎快被那鹅毛般的大雪藏起来了,好在旁边还露了一些血迹让她不至于找不见。
  顾攸宁弯下腰,拿帕子扫掉他身上的积雪。
  男人正面朝下,脸埋在雪地里,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下半截身子已经淹没在雪地中,被她清扫干净的上半身有好几道伤痕,其中有一道格外严重的,几乎能看到里头入骨的皮肉了,身上的衣裳倒是十分华贵,只是如今被刀剑损毁,还有藏不住的血腥气。
  看到这幅情形,顾攸宁便知道这个男人肯定是个麻烦,也不知是招惹了什么样的仇家,才会让人刀刀往致命处砍。
  她皱了皱眉,实在不想管这样的麻烦,但离开,又过不去她心里那一道坎,顾攸宁盯着这具身体看了好一会,这才叹了口气,拿手推了推人,语气并不算好,“喂,醒醒。”
  可男人早就昏迷过去了,怎么可能如她所愿清醒过来?
  顾攸宁也不敢推得太厉害,生怕牵连到他的伤处让他的伤势变得更厉害,喊了一会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索性抬头往四周看去……这里离寺庙有很长一段距离,要是这会过去找人,再带着人过来,一来一去的,也不知道男人在这冰天雪地里撑不撑的过去。
  不远处倒是有个小山洞。
  她从前带着半夏和小满他们来这躲过迷藏,印象中离这并不算远。
  既然决定了,顾攸宁也就不再纠结了,她把手里的伞收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树上,又把兜帽戴上,然后双手用力去拉雪地里的男人,边拉边低声说道:“今天算你运气好,谁让我刚刚……还跟佛祖许愿让他保佑小满,就算是行善积德了。”
  拉着拉着又忍不住抱怨,“嘶,怎么这么重。”
  她打小骑马射箭,力气比起很多男人都要大,可把男人从雪地里拉出来还是耗尽了她的力气,最后那一下差点没让她直接摔倒……似乎是有些愤懑自己捡了这么个大麻烦,顾攸宁看着男人的目光并不善,但她也没有耽搁很久,一边嘀咕着“行善积德”,一边继续拖着男人往自己印象中的山洞走去。
  ……
  姬朝宗昏昏沉沉的时候,隐约听到一阵说话声。
  可风雪太大,声音太小,他本就精疲力尽,更加没有这个精力去细听她说什么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应该是被救了,不是杜仲他们,而是一个陌生人。
  他记得自己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听到一阵佛音。
  现在应该是在金台寺附近,那么救他的人应该是今日来寺庙礼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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