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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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冯绍宁面前的筷子直直地朝冯京龙飞来,他连忙闭眼去躲,却依旧被砸在脸上。疼到是不疼,可脸上火辣辣的。
  冯绍宁一心向文,他是打心底里敬佩他两位亲家,平时言行举止也尽量学着他们。可不论如何学,他骨子里还是一个马匪,真的把他惹火了,匪性就压不住了。
  “你跟他比?”他又把酒杯朝冯京龙扔过去,吓得翠菊连退几步,躲在墙角不敢吱声了。“你娘怎么死的?他娘怎么死的?”
  冯京龙的脸一下子白了,额头上,冷汗渗了出来。
  “我被马匪围劫,带着的人统统战死,弹尽粮绝,命悬一线。他娘拼了性命送枪给我,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没他娘,就没我,就没你们的好日子。“
  “你娘呢?“冯绍宁一声冷笑,“当年我被九龙山的马匪抓去,差点丢命,幸亏我命大,撑到子鸿他爹来救我。我顺势同他来了个里应外合,捣了他们的马匪窝,还把他们当家的宰了。你娘听到消息,先打包了金银细软,带着你跑回娘家。结果路上自己失足,掉进永定河淹死了。你跟他比?你拿什么跟他比?”
  冯绍宁猛一拍桌子,所有的人都随着桌上的碗盘弹了一下。冯京龙一下子就跪下了,连带着其他人一起都跪下了,连莛芾都懵懂地跟着跪了,下人们更是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冯京墨也假惺惺地往下跪,却被他爹瞪了一眼。
  “做生意和打仗是一个道理,凭实力,凭手段。不给咱们面子,咱就自己挣,只要把生意做大了,不愁没人给面子。有人使绊子,就想办法解决。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横竖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有一条,咱家没有卖儿女的习惯。”
  “还若是能倚靠上韩家,旁的不说,光运货,能省多少麻烦事?”冯绍宁轻哼了一声,翠菊躲在角落,缩着身子不敢看冯绍宁。可她就是觉得冯绍宁在看她,看得她浑身发冷。
  “连运货都搞不定,我看这生意也别做了。行了,都起来吧。”
  冯京龙冷汗簌簌地流,一时竟起不来。也没人敢去扶他,好半天,他才自己扶着椅子坐起来。翠菊这时候才真的怕了,她终于记起她这位初次谋面的公公是做什么家当发家的了。她不禁一阵后怕,她胆子怎么就那么大呢。冯绍宁的话像一条毒蛇缠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喘不过气。一家人都坐回原位了,只有她还瘫软在墙角,无人问津,连冯京龙似乎也忘记了她的存在。
  冯绍宁看了冯京龙一眼,这会儿好像气已经消了,说话又慢条斯理起来。可说出的内容却一下下抽在冯京龙脸上,让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京墨和京钰的婚事,除非是他们自己愿意,谁都不许插手。我活着,轮不到你管。我死了,也轮不到你管。”
  冯绍宁又叫冯京墨,“替你哥哥姐姐安排飞机,吃完喜宴就回去吧。”
  原本商议好的是,难得来一次,除了姑爷脱不开身,得先回去,其他人都留在南京过了年才走。齐家的几房太太也是如此的安排,说好的,一起来一起走。如今听冯绍宁这样安排,都知道他是气着了,谁不都敢劝。好好一顿饭,无滋无味地过去了。
  后几天,冯绍宁也不管他们,冯京墨也借口齐府事忙,只把喜顺留给他们,让他们要什么,去哪里都吩咐喜顺安排。
  翠菊难得出来,想好了要在南京好好玩玩,买些东西的。如今冯京龙受了气,躲在酒店不肯出去,翠菊也只能憋着。后来又发现冯京墨接了京钰还有几个小的出去玩,大包小包买了好多东西,更是把她气得牙痒。
  如此一来,在酒店中的日子更难过了,翠菊忍不住抱怨,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却倒过来被冯京龙一顿说,心里更气了。
  好在他们来的晚,没几日便是婚宴的日子,仪式定在下午三点,可冯家关系不同,早早地就去了督军府。
  京钰一到就去了毓莹的闺房,她们俩年纪相仿,本来就要好。如今又一南一北一年多没见了,自然想念得紧,给齐解源和几房太太行了礼,就一溜烟跑了。
  毓莹正在梳妆,丫头珍珠正在给她梳头。洁白的婚纱挂在架子上,静静地等着新嫁娘的临幸。
  “毓莹姐。”
  京钰跨进门就朝毓莹跑去,毓莹转头瞧见是她,朝她张开手,两人搂在一块儿。
  “来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来看看我,小没良心的。”
  毓莹刮了一下京钰白瓷般的鼻子,京钰的白遗传了她娘,和冯京墨如出一辙。
  “我哥不让我来,说给你添乱。”京钰抬起头撒娇,就看见了毓莹上了妆的脸,不由得看痴了。
  这是同以往任何一次见面都不同的毓莹,为了映衬今日的喜庆,她的妆比平时浓了一些,黛眉,杏眼,樱唇,小小的鼻子,长长的睫毛,甜甜的梨窝。最是那一抹娇羞,带着憧憬,是即将从少女成为人妇的翘首以盼。
  京钰的鼻子有些发酸,她的小姐姐,要变成人家的新娘了。
  京钰把脸埋进毓莹的颈间,“上回给你送行的时候,还说下回我来南京要好好带我逛逛,谁知你就这么嫁了,我真是舍不得。”
  珍珠瞧她们这般,带着人悄悄退了出去。
  “他好么?对你好么?”京钰的声音闷闷的。“你还小呢,怎么就嫁了。”
  “好,特别好。”毓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似是在安慰她,“我也舍不得你们,舍不得爹娘,可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办呢。”
  “真那么喜欢?”京钰抬起头看她。
  毓莹脸红了,可还是点点头,“喜欢。每时每刻都想同他在一起,一想到能做他的妻子心里就甜得像蜜一般。我从未向今日这般高兴。”
  京钰低下头不说话了,好半天,才轻轻吐出三个字。
  “不害臊。”
  毓莹猛地推开她,一脸薄嗔,手指头点着她的鼻尖,“好啊,我掏心掏肺同你讲心里话,你竟然取笑我,我看你是皮痒了。”
  太太们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她们闹做一团的样子,毓莹才梳好的头松散了不少。五太太立时便恼了,将她们说了一顿,连忙让珍珠重新梳,又催着毓莹去换婚纱。
  京钰知道闯祸了,吐吐舌头,躲去二太太她们那边了。
  “京钰,听说你爹给你大哥没脸了?”三太太卢美娟问。大太太和四太太在前头陪着当家的忙,虽然今日府上不办事,但礼都是送到府里来的,亲近的也是先来府上,到时一起去饭店,女眷们得有人照应。她们也跟着忙了半日了,如今趁着五太太回来看毓莹,跟着出来偷个懒。
  “嗯,”京钰点点头,“来的那日,下午二姨太在四哥那边碰了一鼻子灰,晚上大哥又让爹训了,这几日都躲在酒店寸步不出呢。”
  “我就说吧,”卢美娟去瞧二太太崔丹凤,“他要识相呢,就别提这茬,但凡提了,保准没脸。你看是不是?”
  “他要识相,就不会娶那个戏子了。”崔丹凤淡淡地说,“冯二叔不在,可着劲儿闹。真把自己当成嫡出长子了,也不瞧瞧他们家哪个不是嫡出的,心里没个数。”
  京钰听到此处笑了,卢美娟便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软硬兼施逼着京钰说。京钰便把刚到那日冯京墨刺挠翠菊那话学了,惹得崔丹凤和卢美娟笑得花枝乱颤。
  崔丹凤便说,“看看,我怎么说的,小四是那种受气的人么?论他那张嘴,他要气谁,那人被气吐血算是轻的。偏你还要护犊子。”
  卢美娟犟嘴,“咱们看着长大的犊子,难道不护么。”还未说完,自己也觉着不好意思,笑了。
  外头小丫头来回,说前头来了好些客,大太太让二太太和三太太去帮忙。她们连忙嘱咐京钰在这儿陪着毓莹,自行跟着小丫头去了。
  客人来了,客气过,自然分男客女眷被迎去后头吃茶。齐解源,冯绍宁和太太们都在吃茶的地方陪着,正厅里迎客的活儿交给了齐羽仪和冯京墨。
  方才送进去一批客,齐羽仪正盯着管家记礼单,外头通传姑爷到了。齐羽仪和冯京墨一听,便迎了出去。
  大门外头的路都被封了,随处可见站岗的士兵,今日非同寻常,所有的保卫都是齐羽仪和冯京墨亲自安排的。陈泽元已经站在门口了,身后几十辆车排成一排,都擦得锃黑发亮,一眼望去,看不到头。每辆车边,都站着两个一身戎装的军事,大衣束腰,胸带红花,得意得不得了。
  陈泽元穿着黑色燕尾服,珍珠白的衬衣散着莹润的光,黑色的领结打得一丝不苟。一见他们,便上来见礼,冯京墨也堆上笑,三人携手进入,一派郎舅和睦,喜气融融的光景。
  婚礼是西式的,旧式的磕头礼可免不了。陈泽元和毓莹穿着婚纱礼服,给齐解源和太太们磕头。五太太是最后一个,磕完他们就要出发去酒店了。到了这时,五太太心里头的那些弯弯绕绕早都烟消云散了,只剩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要嫁作人妇的心酸。毓莹的头还没磕下去,五太太的眼泪便出来了。可她也不敢哭,大太太盯着她瞧着呢,只能生生憋着,连毓莹奉上的茶都端不住,一口未喝,便让桂兰接过了。
  连绵不绝的车队,如同戏水的长龙,由中央饭店的正门鱼贯而入。今日整个饭店都被包下了,齐羽仪和冯京墨坐在最后一辆车里,经过车道的时候,冯京墨依旧忍不住摇了头。
  毓莹钟爱粉色,他们特地从云南空运了大批的粉玫瑰,从大门起,所有的灯柱,栏杆,桌椅,凡是瞧得见的地方都扎了粉色的花球。中央饭店的栏杆桌椅都是白色的,衬着粉色的花球既浪漫又温馨,别说毓莹,连冯京墨都有些被感动。
  照他的意思,再在顶上扎上黄白相间的彩灯,如今天暗的早,行完礼便可以亮灯了。可五太太来瞧了,便说不够喜庆,让人扯了大红绸缎挂上,生生搞了个不中不洋,不伦不类,自己还挺美。
  “行了,是她嫁女儿,随她去吧。”齐羽仪一看便知他摇的什么头,宽慰他,“等你成亲的时候,可着你闹也没人拦你。”
  冯京墨没好气得睨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开了车门自顾自下去了。
  新人们第一个到,已经被送去各自的休息室了。冯京墨打算去找他爹,却错眼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往左边走廊的深处走去。他觑起眼,那个方向,没记错的话,是新郎准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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