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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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爆炸声的密集程度,李定国断定,杨武坚持不了多久。如此一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敢断定,要不了一个时辰,讨厌的侦骑又会像苍蝇一般缠上来,再也无法甩脱。
  千余人马啊!难道就是为了把荆州军阻隔两个时辰?
  李定国烦躁万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了他的眼前,如果继续按照原定计划沿沙河西进,定然死死地被荆州军咬住,最终除了全军覆没之外,并无其他可能。
  要彻底甩脱荆州军,必须找一条荆州军预想不到的路!
  李定国左思右想,突然咬了咬牙,对部将贺九仪道:“不如渡过沙河,经尧山翻越伏牛山,跑到南召,把林纯鸿的南阳府搅个一塌糊涂!”
  贺九仪大惊,道:“将军,万万不可!林纯鸿把南阳经营得跟铁桶似的,到处都是耳目,到处都是弓兵,咱们进入南阳后,很可能寸步难移!”
  李定国摇头道:“非也!林纯鸿征集南阳弓兵运送粮草,境内弓兵必然不多。再说,我们无非就是经南阳过境,最终绕到栾川县而已,林纯鸿再厉害,也会反应不及。”
  贺九仪思索片刻,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李定国不再迟疑,立即令全军往尧山方向加速前进。
  李定国在盛坤山的眼皮底下出逃,让骠骑军大失颜面。盛坤山恼羞成怒,对侦骑下了严令:“两个时辰内,必须给我咬住李定国!”
  盛坤山双眼血红,面目狰狞,怒吼着说出此话,让侦骑悚然而惊。盛坤山的脾气,就如冲锋的阿拉伯马一般,一旦爆发,比火山爆发还要恐怖。
  侦骑们接令后,沿着山路,玩命地狂奔,卷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黄沙。
  然而,让侦骑们越来越害怕的是,他们沿着大军前进的痕迹一直追踪至沙河,却发现失去了李定国的踪迹,再也搜寻不到。
  侦骑们立即渡河,又重新发现了踪迹,但追踪了个把时辰后,最终懊恼地承认,李定国消失在伏牛山的茫茫大山中。
  两个时辰的期限业已过去。这个时候,他们恐惧的已经不是盛坤山的怒火,而是会不会进军法司。
  万般无奈之下,一年轻的小伙子突发奇想,道:“这里已经到了南召县境内,每个村都有弓兵,与其漫无目的地搜索,还不如通知各村弓兵队长,要他们发现踪迹立即汇报!”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侦骑的同意,大伙立即分散开来,四处通知弓兵队长,令其密切监视李定国部的迹象。
  此情迅速传至中军,陆世明直摇脑袋,道:“不用问,李定国渡过沙河后,十有八九往南召方向去了。李定国这不是傻么?覃虞刚把弓兵召集至南召,他这一南下,岂不是撞在了覃虞的口袋里?”
  林纯鸿道:“估计李定国看到程舒那里有万余人马,就认为南阳空虚,试图借道南阳与张献忠汇合。要不是上个月咱们刚把弓兵召集起来,还真让李定国得逞了!”
  陆世明叹道:“还是都督看人准,这李定国着实难以对付。手头仅仅只有四千余人马,就让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此人之才,丝毫不亚于田楚云和狄威。”
  林纯鸿哈哈大笑,道:“咱们也不用着急了,慢慢往南召方向赶吧。这次说什么也要把李定国逼降。”
  “传本督命令,令覃虞立即往南召北部山区进兵,发现李定国踪迹后,务必堵住他的去路!”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兄弟之间
  没有任何意外,李定国迎头撞进了覃虞的口袋里,左冲右突,却死活也冲不出覃虞的包围圈。
  待到骠骑军和宣武军赶到,李定国最终消停了,将麾下缩成了一团,外围遍布拒马和陷马坑,摆出了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林纯鸿令兵丁在外围喊话多次,李定国并不理会,只是加紧布防。
  陆世明主动请缨道:“都督,属下在贼寇窝中呆过数载,自问对贼寇习性还算清楚,不如让属下前往李定国营中,说服他投降。”
  林纯鸿想也不想,拒绝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哪能只身涉险?那李定国才十七八岁,心性还未定型,要是一时冲动伤了你,如何是好?”
  “都督……”陆世明并不死心,还想再劝,却被林纯鸿打断:
  “劝降的人选已经有了,用不着陆幕使出马。”
  “谁?”
  “艾能奇!”林纯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千里迢迢地带着他,无非就是为了今天。”
  陆世明大惊,反对道:“都督。万万不可,艾能奇连投降都不愿意,哪能为都督当说客?”
  “不然。我这几天观察艾能奇,发现他自汝州之战后,神情颇为委顿,不复当初之神采奕奕,想法可能与当初有所不同。就派他去吧,即使他不再回来,他和李定国又飞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
  艾能奇一直被林纯鸿带在身边,从夹津口到汝州,又从汝州到背孜口,旋即又从背孜口来到南召县。
  在汝州之战时,艾能奇亲眼看见孙可望在骠骑军的打击下溃不成军,如鸟兽散。进入汝州城时,他又看见汝州城下尸体堆积如山,几乎将护城河全部填满。
  那些尸体衣着简陋,无一人披甲,极少数人手里握着大刀和长枪,一看就是刚脱离劳动不久的百姓。不用问,张献忠又在玩驱民攻城那一套。
  以前,他身为几万人的统帅,自然对尸体不以为然,甚至还认为,为了取得胜利,驱民攻城乃上上之策。但是,这次他身为囚徒,再次看到尸山血海时,心里居然泛起了一丝不忍之意。
  他们也是人啊,他们也有爹娘,也有老婆孩子!
  第一次,艾能奇有了怜悯的想法。这个想法一经产生,根本无法遏制,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悔恨不已。
  以前,他还会拿着为了活命来安慰自己,而现在,他想到,难道为了自己活命,就应该拿着数十万百姓来拼命?
  后来,当他路过被张献忠毁坏的村寨时,百姓们的惨状深深刺激了他,他不停地扪心自问,义父带着他们纵横天下,到底是对还是错?
  悔恨、茫然交织在一起,让他几欲疯狂。就在这时,林纯鸿将他叫到面前,对他说道:“好几个月没有和李定国见面了吧?现在李定国就在眼前,你去一趟吧!”
  艾能奇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接受了林纯鸿的命令。
  艾能奇当然知道林纯鸿希望他做什么,早在夹津口时,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会面临今天的窘局。
  当他步履蹒跚地走到李定国面前,李定国一跃而起,抱着他的肩膀,大叫道:“三哥!林纯鸿居然把你折磨成这样!”
  这段时间,艾能奇忧虑过度,鬓角都冒出了白发,而且脸色灰败,远不是当初的意气风发,也难怪李定国会认为林纯鸿折磨了他。
  艾能奇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关林纯鸿的事,在荆州军中,好吃好喝地供着,我自己心里难受。”
  “三哥!是林纯鸿要你过来劝降我的?我看,干脆你也别回去了,咱们冲出去,到伊川去找义父!”李定国急道。
  “没有用的,林纯鸿亲率宣武军和骠骑军在外,还有万余弓兵,总计两万多兵力,如何冲得出去?而且,在宣武军中,霹雳炮多如牛毛,一旦发射,我看这两千多人马,没有一人能够幸免。”
  “这……”李定国在泌阳经历过开花弹的狂轰滥炸,心有余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艾能奇继续说道:“林纯鸿之所以按捺住不开炮,无非想招降你。”
  李定国忽然生出一丝怒气,大声道:“三哥!义父待我们恩重如山,你怎么能给林纯鸿当说客?我死也不投降!”
  艾能奇看着李定国如同孩子一般的面孔,心生不忍,感慨道:“唉!年轻就是好!定国,三哥问你,你说义父带着咱们造反,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
  李定国到底年轻,每日尽琢磨一些战阵之事,对别的事情了解不多,听到艾能奇说张献忠错了,立即怒道:“义父错不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初要不是义父,我就饿死了,说不准还被别人给吃在肚子里了。三哥你何曾不是如此?义父当初救了你,你不能忘恩负义!”
  艾能奇道:“义父待我们兄弟恩重如山,这点三哥一刻也没有忘记。只是,每日造反、打仗、流窜,何时是个头啊?定国,你想过没有,你每日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定国咬牙切齿地说道:“官府里全是贪官污吏,不给咱们活路,只好打他娘的。”
  “把天下的贪官污吏都杀光后呢?”艾能奇追问道。
  李定国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艾能奇,沉默良久后,方低声说道:“我想让每个老百姓都有口饭吃,不要和我一样饿得昏倒在地,还差点被人吃掉。”
  艾能奇道:“定国,说句实话,你杀过手无寸铁的百姓没有?你抢过百姓手中的粮食没有?”
  李定国突然感到一阵揪心,想起以前的一件往事:他夺过一名老人手中的粮食,老人不惧他手头的钢刀,拼命上前回夺,他恼火地用钢刀砍下了老人的头颅,老人的头颅滚落在一边,依然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
  那仇恨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他默然半晌,方嗫嚅着说道:“三哥,我抢过粮,杀过百姓!”
  第三百八十四章 别有算计
  见李定国坦然相告,艾能奇用低沉的语气说道:“三哥也干过。以前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总是想着,我要活下去,所以我要抢,要杀人,都是狗官给害的。现在想来,狗官害了我们,我们就能去抢劫杀人?”
  李定国默然。
  艾能奇接着说道:“跟着义父起兵也快十年了,这十年内,咱们带给百姓的永远是灾难!你想过没有,当初刚起兵时,百姓应者云集,给我们带路,帮我们打开城门,现在呢,我们每到一处,百姓无不畏之如虎,全部跑到山里,躲得远远的,惟恐被我们找到。我们到底是为了一口饭,还是为了什么?”
  艾能奇的话,直接敲碎了李定国坚持多年的信念,让他感到茫然。茫然之余,他又觉得不能彻底推翻自己的过去,忍不住辩解道:“三哥,听你这么说,难道你认为林纯鸿走的路就是正确的?我听说,崇祯五年时,林纯鸿在辽州杀掉了千余投降的百姓,而且,他每次捉住我们的兄弟后,都送到暗无天日的矿洞里挖矿,多有被活生生折磨死的,林纯鸿能是什么好东西?”
  艾能奇道:“林纯鸿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托名大明将领,实质干着谋私利的事,这点我比你清楚。我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劝降你。我只想告诉你你还年轻,一定要努力活下去。无论在义父旗下,还是在林纯鸿旗下,你都能做出惊天伟业。你别忘记了,义父经常对我们说,活着,才有翻本的本钱,你不要忘了义父的话!”
  艾能奇对李定国平日颇多照顾,也非常了解,情知他为了张献忠连性命也不放在眼里。当下为了不让李定国白白送了性命,不惜把张献忠的话搬出来劝解他。
  李定国果然变色道:“三哥,义父的话我当然铭记在心里。你放心吧,我不会轻易赴死的。三哥,我看不如这样,你返回荆州军营中,就说我准备投降了,待荆州军松懈时,我们再一起冲破包围圈,去找义父。”
  艾能奇摇头道:“不成的。林纯鸿岂是朝廷的那帮庸将可比?绝不会犯这等低级的错误。到了现在,你难道还不明白,为何你使出这么多的障眼之法,也未能逃过林纯鸿的双手,一头扎进了他的包围圈?林纯鸿早就算准了你的去路。”
  “这……”
  艾能奇并不知道李定国是恰巧钻进了覃虞的口袋里,还以为是林纯鸿早有算计。这话让李定国悚然而惊,愣在那里。
  艾能奇怅然道:“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不想再管这些事,也不想再去杀人、流窜,我想到矿洞里挖五年矿赎罪,然后当一个什么牵挂都没有的百姓,了此残生!”
  “三哥!”
  “定国,记住义父的话,活着,才有翻本的本钱!我走了……后会无期……”
  说完,艾能奇毅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定国大营。
  身后,李定国的叫声兀自响起:“三哥……三哥……”
  不出艾能奇所料,在他离开后,李定国到底无法背叛张献忠,痛痛快快投降。不过,艾能奇三番五次提到张献忠的话,显然起了作用。李定国纠结不已,想投降,觉得对不起有养育之恩的张献忠,不想投降,又觉得失去了翻本的本钱。
  李定国在那里犹豫,荆州军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第二日,郑福林令宣武军推出五门霹雳炮,开始对李定国部进行炮击。
  刹那间,开花弹在大营内凌空爆炸,弹片四处横飞,整个大营内立即变成了地狱,一具具完整的躯体变成了零件,鲜血流满了大营,惨呼声不绝于耳。整个战场上,四处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贼寇们惊惶不已,四处乱跑。李定国好不容易弹压住贼寇,令其出击,攻打霹雳炮所在的位置。贼寇的恐惧有了宣泄之处,纷纷不顾性命地往霹雳炮方向猛冲。
  不过,荆州军密集的弩箭犹如下雨一般,顷刻间又将贼寇赶回了大营。
  一刻钟后,炮击终于停止,荆州军中响起了雷鸣般的叫喊声:“投降免杀!投降免杀!”
  贼寇们终于崩溃了,不顾身后递来的刀枪和飞射的弩箭,丢掉武器,玩命地往荆州军狂奔。
  顷刻间,李定国的队伍十停去了六停,仅余七八百人马。而且这些剩下的贼寇无不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李定国。
  就连旁边的贺九仪也忍不住劝道:“将军,降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这样下去,恐怕人都要跑光了!”
  李定国紧咬着嘴唇,几乎把嘴唇咬破,最终,他狂吼道:“树白旗!我们投降!”
  ……
  待李定国见到林纯鸿时,眉毛簇成了一团,勉勉强强地跪了下来,行礼道:“草民李定国见过都督!”
  林纯鸿看着李定国,越看越喜,当然,李定国满脸的不甘心也未逃过他的眼睛。
  “起来吧,不用多礼。”林纯鸿抬手示意李定国站起来,笑道:“小小年纪,居然害得我出动五万大军,后生可畏啊!”
  这话算是说到了李定国心里,他从地上爬起来,铿锵道:“定国有此败,时也命也,定国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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