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人的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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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伯虽然叫伯,实际上并不老,也就四十岁出头。此时正在门口垂着头,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来领命受罚的。
  我将凌乱的涂鸦全部拍下来之后,护工们开始清洗房间。凌云木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还被喷得浑身香气扑鼻,弄得我打了好几个喷嚏。我暂时将他带到曾经住过的单身宿舍里。
  虽然我被病院开除了,但田院长可没敢真得罪我,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还真的是托了那个大少爷身份的福!
  “木木,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吗?”我故意严肃地质问他。
  凌云木一来就抱起一条被子到角落里去,被我强行拖回床上。然后他爬上了床,还是选择了最里面的角落,背靠两面墙,用那双深邃美丽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深度近视,应该看不清楚我的样子,但他肯定清楚我就坐在他面前的床沿上。
  “好啦,不跟你啰嗦了,一会又化了!”逗一个没反应的人实在没意思。我从塑料袋里取出冰激凌,剥开包装纸,递到他眼前看他是否能分辨这是什么。
  冰激凌是后来买的,前面买的早就化了。
  我以为他至少得花些时间才能判断是敌是友,没想到刚伸过去,他就张开嘴巴,伸出粉红的舌尖就舔了过来。即使病魔缠身,但对冰激凌的爱完全没有减啊!
  他还十分节约,一下子舍不得舔太多,看到流下来的还优先去舔!
  逻辑清晰,食欲正常,我忽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释怀。
  凌云木恢复正常,一定只是时间问题!
  “看看这是什么?”我将录取通知书摊开来想给他个惊喜,没想到他百忙中伸个舌头过来,舔在通知书上面,敢情将这个也当做吃的了!
  真叫人哭笑不得……我刚才高兴得是不是太早了?
  凌云木的涂鸦太乱了,能看清楚的没几个,一些地方还被涂了一大片黑色,完全看不清楚画的是什么。而我一下子就坚定地认为,这是他在重现那场创伤经历!用涂鸦的方式!
  最有利的证据就是,墙上写的那几个数字——11200,那是城市电台的热线电话!当晚被凌云木当做报警电话拨打了过去,才被我听到从而报案的。
  11200这一串数字还写了好几遍,地上、被褥上,到处都有,他将这个当做救命稻草了吗?现在的他还在呼救吗?
  除了数字,还有一副非常恐怖的画面!
  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穿白色连衣裙,没有脚,离地漂浮着。看她的动作,手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但由于她背对着我们,无法看清楚。背景大面积涂黑,黑白分明,看着瘆得慌。
  这幅画在凌云木往后的涂鸦里经常出现,每次出现都有些不一样,女人从不回头,但慢慢地我能看清楚了女人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是一个婴儿,一个还连着脐带的刚生下来的婴儿!
  他浑身是血,慢慢地从女人怀里爬到了肩上,朝凌云木张开大嘴巴,露出一口能吃人嚼骨的利齿。
  涂鸦里还有毒蛇、半截死人、疑似弟弟妹妹等等。这些东西不是静止的,它们是发展式的存在。跟女人和婴孩一样,在之后的涂鸦里会有另一番景象!
  我时常看得很压抑,心里堵得慌,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代入进去。
  这就是凌云木身处的世界吗?
  他的主治医师魏承澜说,患者用这种方式在宣泄,他所画出来的都是他的所见所闻,这其实是一种好的现象。最悲哀的就是无法诉说、无处诉说。至少他已经找到一种疏泄的方式了。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就曾说过,艺术家其实跟精神病人相差不远。
  区别是,艺术家多了一种将原始欲望升华的手段。他们将偷窥欲升华为摄影艺术;将玩弄大便的欲望升华为绘画艺术;将暴露欲升华为表演艺术。更多见不得人的欲望都改头换面地出现在作品里,从而在世人的肯定中获得巨大的快感。
  而精神病人没有。在他们患病之前,没有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疏泄内里的冲突,那些原始欲望在世俗的眼中是不被允许的。它们找不到出口,便像毒蛇那样往内里蚕食个体。防御机制为了保护个体,只能用精神病这种症状来取代未能实现的欲望。
  “虽然你离艺术家还很远,但已经走出一小步了,咱们一起加油吧!”我抚了抚凌云木那柔软的头发,他就连睡着了也在舔嘴唇,好像还没吃够。
  转机出现在八月中旬,在我几乎已经放弃唤醒次人格的想法之后,迎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只是那时距离六·一三灭门案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
  在那之前,我给凌云木准备了一本a3尺寸的大图画本及画笔,让他尽情地在上面涂鸦。一开始他还不接受,在我用无数根冰激凌施展诱|惑术之后,他才养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就是涂在墙上没冰激凌吃,画在本子上有冰激凌吃。
  这种连小白鼠都能很快掌握的条件反射,他却花了好几天才领悟。真是让我内牛满面。
  八月,是宏安最为炎热的月份,堪称火炉。既闷又热,室外温度三十有八,室内没有空调会死人的季节!
  一个下岗的独居男人,除了在家逗逗警犬,瘫在沙发上得过且过,就只能钻进厨房里做做简单的食物了。
  “项哥,得有个人照顾你!”卢广义看到我拍的焦糊味土豆烧鸡,就在微信里说,“不管男的女的,能做饭就行。”
  “我不是一个自恋的人,很明显给你发自拍也不是为了表白,你还不明白吗?”
  “难道……不行,我没空!副队有空,让他上去给你做几个小菜,喝点小酒岂不美哉?”
  “我的意思是,你再不把卷宗给我弄过来,就把你煎成焦糊味,喂骁龙。”
  “!”
  下午,我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孖烟囱1,趿着拖鞋提上一袋垃圾,将墨镜架上,刚出冰箱就进入了烤箱。心说这么热,好在给凌云木的病房装了空调,否则正常人也热出精神病。
  吹着口哨到了楼下,以哥的身材和舞步本来是很吸睛的,奈何路上半个鬼影都没有。
  路过一棵树底下忍不住去躲避几秒,就看到一个戴黑框眼镜西装革履的青年人站在那里,手里提着公文包和脱下来的外套。
  在这个所有人都恨不得脱|光的季节,他却衬衣、领带、套装、皮鞋一件也没少!
  我扔完垃圾回来,给他递了瓶冰镇矿泉水,他接过并礼貌地道谢。
  “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项先生,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
  闻声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退回去问他:“有是有,你找他干什么?”
  他将公文包夹在腋下,打开那瓶我给他的矿泉水,“我想找他签个名,请问他住哪里?”
  我伸手抢过那瓶矿泉水,直往自己嘴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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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孖烟囱:粤语指的是比较宽松的平角裤,可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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