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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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怎么,她想到去黄山旅游时,看到街边有卖水晶球的,于是跟他开玩笑,说如果有一个童话里的水晶球,能满足三个愿望。梁恒波会最先问它什么。
  梁恒波想了想,说第一个问题会问水晶球,它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家。
  水晶球如果愿意跟自己回家,他就把它带回去,这样就能问它,今天应该穿什么,吃什么,什么时候应该做点什么?类。
  也太暴殄天物了吧。她说:“看不出你还有选择困难症。”
  梁恒波轻轻笑着说:“大事还行。但最近在小事上,我经常很难做选择。”
  当时身为他的女友,宋方霓很理所当然地说:“那你可以问我。每天吃什么,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起床……”
  梁恒波说:“那我每天穿什么衣服也能问你?”
  宋方霓的脸稍微热了:“……我不知道你柜子里都有什么衣服。”
  “如果你真心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他拉长语调。
  宋方霓身后的玻璃门旋开了,梁恒波捧着一杯咖啡走出来。
  他问她:“你在想什么?”
  宋方霓低下眼帘,她很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有十分钟,现在已经过去五分钟,你的事情真的很急吗?”
  “这么久以来,我其实觉得,自己就当年的事情也欠你一个解释。”他也直接步入正题,“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我有个玩乐队的朋友自杀了吗?”
  她当然记得。那个满脸沧桑,和自己说过一次话的毛线帽。
  梁恒波当时对这件事的反应很大,经历了暴瘦和消沉,却又始终对具体详情吞吞吐吐的。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行程变得飘忽不定,整个人都若即若离。
  梁恒波点点头,低头先掀开咖啡盖。
  他买的是拿铁,白色纸杯里溢出来的全是牛奶的香甜,但依旧有咖啡的余苦:“我?所以反应大,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
  梁恒波清早跑完步后,去找自己朋友。他最初也就是想问问,中午要不要去找乐队其他成员排练,因为对方连续两天没回他短信。男生么,骂骂咧咧的,也就亲自上门来找朋友。但是,他宿舍同学说他一直在实验室。
  “我们系的楼挨着他们不远,因此,我再去实验室找人,门怎么都推不开,我当时觉得不太对劲,叫了老师过来。”
  后来发现,梁恒波推不开门,是因为毛线帽当时就是在门后面上吊自杀的。
  接下里的事情很简单。
  老师报110,化学系的系主任狂奔到这里,保安在整个上午都封楼,实验室的老师聚上来维护持续,救护车过来,警察把已经冰冷的尸体挪走。
  被拦在外面的其他学生不知道怎么回事,纷纷猜测,又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学生违规操作,制造了危险药物、夸大污染源或触发了防火系统。
  梁恒波则被便衣警察叫到一边,记录了当时的所见。等回到宿舍,朋友在微博上的遗书已经转发过万,原来被抑郁症困扰,终于选择了另一条绝路。
  他没看完,就在电脑前直接吐了。
  ?后整整一周,他被刺激到无法看手机,甚至是任何电子屏幕,头痛欲裂。梁恒波?后坚持操办朋友的葬礼,但从那时候开始,他每天早晨根本没办法说话,循环着耳机里的音乐,在教室里从早坐到晚,不用睡觉,也什么都吃不进去。
  随着梁恒波平铺直述的描述,宋方霓手里的香烟,燃到尽头,烧了她细细的手指。但她就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你是说,你当时看到了……”她艰难地说,无法说出“尸体”。
  梁恒波的语气平静,在很多年后,他已经能自然地说出遭遇。
  “看到了。但是开门的实验室老师人很好,很快把我推出去。只不过,那时候什么都没用了,他是半夜自杀的,早过了抢救时间。”
  宋方霓睁着眼睛。她试图去想象这一个噩梦般的场景,自己推门,但是总是推不开,好朋友的尸体就在后面。
  她的手心整个都是湿冷的。
  “……这些,你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她震惊地说。
  梁恒波沉默了下:“学校那里,肯定是要把这件事压下去。我在黄山的时候,本来想把一切告诉你,但是……后来你家里也发生很多事,最终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宋方霓抢过他手里的咖啡。
  她哆嗦着,喝了一大口。咖啡很烫,烫到她整个人都开始咳嗽,眼睛突然间就模糊了。她无比心痛,无比震惊,无比茫然。整个人都在发抖,随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哑,说:“对不起……”
  梁恒波沉默了几秒:“何况在当时,我……”
  她的手机突然?间响了,时间到了,micky催着她赶紧回来开会。
  宋方霓看着屏幕上micky的名字,但她的手整个都是颤抖的,没办法去划掉。
  等她的手机的铃声平息,梁恒波的面部表情依旧很平静,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并不需要跟我道歉。因为这些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你造成的。这些都是属于我的私事,我应该自己去处理好。但是,仔细想想,我当时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男友。而现在,有人建议我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你。她说,如果我想收获真正的平静,就应该对你说明真相。无论你有什么态度,我都得接受,然后就让这件事永远地过去。”
  终于,宋方霓再次哭了。
  眼泪,甚至不像眼泪,而像是从心脏出缓慢流出来的鲜血,从喉咙里尖锐地滑落出来。她的心太痛了,她当时一直觉得,他的态度若即若离,对这一段恋情根本没有像她那么投入,可是,她从没有想到真实的情况会是这样,她愧疚得闭上双眼。
  “……如果,如果你当时能告诉我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和你提分手的。”
  在高楼大厦缝隙里漏下的阳光下,梁恒波的表情依旧淡漠平静,目光居然有几分莫测幽暗。
  这句话没有安慰到他,他沉下脸,重复说:“哦,不跟我提分手,是因为你很可怜我?”
  宋方霓想说不是,但是,心底里的另一句话抢在所有的理智?前,脱口而出:“我当时觉得自己一毕业就会嫁给你!”
  梁恒波怔住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们同时想起了年少气盛时所说的“永远”。
  永远是什么?永远,在某种理论物理层面上可能被实现,但在现实里,就是一个不会被兑现的庸常谎言。就像即使说了“永远”,他们的关系依旧落得“离散”这一个下场。
  他想嗤?以鼻,但发现自己做不到。很久以来,以为情绪藏着掖着最终就会消失不见。
  梁恒波的视野稍微模糊,只能看到她颤抖的头发。
  “你现在还好吗?”宋方霓痛苦地说。
  他回过神来,却没有回答这句:“你以前说过的话,还有多少可信度?”
  她问:“……什么?”
  梁恒波过分锐利地看着她:“想证明你以前说的是真的,现在就嫁我。”
  梁恒波看着女生的整个面部表情都没法表达惊恐,她左右摇晃了下头,好像在看四周有没有人监视他们,但那个动作真的就很蠢,不太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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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天然的公司隔着静安区的一个民政局后门,其实只有两条巷子。
  梁恒波和宋方霓一前一后地走,一个始终没回头,一个始终没抬头。宋方霓感觉她就像踩在棉花做成的鹊桥上,一切都是那么虚幻,一切都显得不真实,一切都太快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跟着来。
  预约都是电子式的,现场取号要排队。但今天无论从公历和黄历上,都不是什么好日子,因此人很少。
  在他们后面准备登记的,是一个四十岁的圆脸阿姨和五十岁穿着人字拖的叔叔。
  圆脸阿姨看着他们,便暗地里推了一下叔叔:“叫你穿得破破烂烂的!看看人家,打扮的多好?”
  宋方霓听到了,僵硬地抬起脸。她的双眼无神,脸却像泡在江水里的一朵漂亮的白色假花,圆脸阿姨又有些尴尬。
  “你们也来登记啊?今天登记的人少,应该能排到我们。”圆脸阿姨和宋方霓搭讪。
  宋方霓的口唇发干,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他安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恒波今天依旧穿着便装,衣服质地虽然柔软却也极精良,显得整个人挺括清俊。等叫号到他们的时候,梁恒波依旧低头坐在椅子上,置若罔闻。
  号码连续叫了三遍。
  每一遍,宋方霓的表情都慢慢地变得更白一点,不过,她安静地陪着他坐在原地。
  号过了,圆脸阿姨和人字拖叔叔就喜气洋洋地走进去。
  他们路过梁恒波的时候,他仿佛才回过神。
  梁恒波抬腕看了看表,又看了眼手里的号码:“怎么跳过我们的号?”
  宋方霓低声说:“……已经叫过了。”
  梁恒波扫了她一眼,随后就抓住她的手腕,闯了进去。他们的手,同样冷而湿。
  但在掏出两人的证件的时候,宋方霓说:“……等下,我身份证落在外面了。”
  宋方霓的身份证,今天是别在胸牌里的,但是,刚才坐在行政大厅等候的椅子上的时候,她摘了下来,现在忘在椅子里。
  梁恒波回过头,尖锐地看着她。
  他一言不发,握着她的手很紧,几乎是到了疼痛的地步,宋方霓不得不解释:“真的就在外面的椅子上,等我一下,我去拿。”
  然而就在这时候,梁恒波好像也是如梦初醒。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不用了,我不想娶你了。”
  与此同时,他就冷酷地放开她的手。就好像,刚才说“嫁给我”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圆脸阿姨和大叔已经喜气洋洋地走出来了,宋方霓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开始哭,但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极度可悲且沉重地砸落地面。
  她轻轻地说:“嗯。”
  梁恒波这时候掏出手机,因为有人给他打电话,他边接听边直接走出去。
  剩下宋方霓站在原地。
  阴凉的民政局里,她一个人,重新走到刚才的椅子上。遗落的胸牌,还搁在上面,磨砂塑料壳,装着她的头像。绿色的吊绳,静静地垂在椅子边缘,就像一场幽灵般的梦。
  她弯腰拿起来,把胸牌戴在脖子上。无法相信,刚才的十分钟,自己居然真的欣喜若狂地想以为能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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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宋方霓整个人都有点疲软。
  直到欧阳文打来电话,她想起来,自己和欧阳文有约。
  她驱车前往欧阳文的公寓。
  在心情极度沮丧?下,宋方霓打算五分钟内就完成分手,速战速决。
  但推开欧阳文的门,诺大的客厅里,都是烛光和血红色的玫瑰。而在盛放的玫瑰上方,有一张纸条,跟我来。
  “欧阳文?”宋方霓拿着纸条,缓慢地顺着花瓣铺成的路,从旋转楼梯,走向了天台。欧阳文家的天台非常大,足有二百平方,直接可以从那里望向黄浦江。
  黑色的江面上,有轮船不停地行过。
  在夜空当中,有数百台无人机悬空飞翔着,缓慢地组成了一个扁平且变换的圆,包围着她和欧阳文的名字。
  天台四处也被鲜花所装扮着,但铺着红毯。
  欧阳文穿着一身西服站在中央,像个王子。而在他旁边,有一个室内轻乐队在演奏,大提琴手,两个小提琴手和一个中提琴手笑吟吟地看着她。
  “……什么情况?”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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