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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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景烨陪着母亲出了门,七拐八拐,在邻里找到祖母。
  “啥?找到元亨了!”邵母一听说儿子的消息,手上叶子牌一扔,赢的铜板也不要了,甚至连心爱的烟枪都没顾得上拿,就脚不沾地的赶回了家。
  刚巧吃晚饭了,一家人围坐在桌子边,七嘴八舌都在说着邵元亨。
  邵景烨已经说了三、四遍,众人还是听不够,“要不说巧呢。”他眼里还有淡淡兴奋没有散尽,“刚巧今天另一个伙计不在,掌柜的就带着我去送皮毛,好巧不巧,那个收皮毛的人就是赵大有!”
  “亏得赵大有还认识你。”邵母乐开了花,笑得脸上皱纹都挤一块儿去了。
  “怎么能不认识?”邵景烨给祖母端了一碗汤,“别说赵大有以前见过我,便是没有见过,我又和爹长得一个模样,岂能不认得?赵大有刚一见到我,就认出来了。”
  “是啊。”沈氏喜中带泪,“你这模样,和你爹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儿。”
  邵母亦是连连点头,“没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饭桌上另外几个都插不上嘴,明蕙离开父亲的时候才得两岁,哪里还记得?至于邵大奶奶和才得两岁的琴姐儿,更是不可能知道了。
  仙蕙低头喝粥,心情好似潮水一般起伏不定。
  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不知道父亲长得是何模样,重活一世,却是知道的。
  父亲的五个儿女里面,自己和姐姐像母亲,邵彤云和邵景钰像荣氏,只有哥哥长得像父亲,而且祖母的话并不夸张,父子俩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是那又如何?父亲并没有因此而多疼哥哥一分。
  “仙蕙,蒸蛋好了。”邵大奶奶去了灶台,拿凉水沾了手,然后端了一碗嫩黄鲜香的鸡蛋羹过来,“趁热吃。”因为烫手,在耳朵上面捏了捏,“凉了,就有腥气了。”
  琴姐儿见了,嚷嚷道:“我要吃蒸蛋!”
  邵大奶奶斥道:“别闹,你小姑姑病了才吃蒸蛋的。”
  当初沈氏带着儿女和婆婆,没了男人,日子自然过得艰难,好在她会一项别人都比不了的活计,――刺绣。沈氏娘家开了好几代人的绣庄,沈家的女儿,个个都有一双巧手,沈氏做姑娘的时候,那是家中绣活上头的第一人。
  沈氏凭着这个,不时的给大户人家做点精致活计,间或教待嫁姑娘们做点针线,勉强养家糊口。等到儿子大了,在外面给人当学徒挣几个钱,再到两个女儿大了,帮着多做一点绣活,家里日子才稍微宽松一点。
  但也只是刚刚够吃饱,想吃好,却是不能。
  ――蒸蛋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我想吃……”琴姐儿扁了扁小嘴,不敢争,眼泪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我想吃蒸蛋……,呜呜,我也要生病……”
  “胡说!”邵景烨脸色一板,“病也是可以随便生的?”
  邵大奶奶又是心疼女儿,又是尴尬,赶忙哄劝,“琴姐儿听话,别闹人。”更怕女儿惹得一家人不喜,抬头赔笑,“都怪我,今儿听说爹的消息,太过欢喜,就忘了把蒸蛋端去仙蕙屋子里……”
  仙蕙想起父亲和荣氏母子,想起他们在江都穿金戴银、呼奴唤婢,自己却和侄女争一碗蒸蛋,不由心酸难忍,“嫂嫂,别说了。”拿了勺,“蒸蛋我和琴姐儿一起吃。”
  “那怎么行?”邵大奶奶把碗又推了回去,“不行,不行。”
  琴姐儿瞅着有蒸蛋吃,不哭了,只眼巴巴的望着,“小姑姑……”又想吃,又怕被父亲骂,小小声道:“我……,我只尝一点点儿。”
  邵大奶奶还要训斥,仙蕙二话没说就拨了一半过去,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想像前世那样,让侄女再次挨骂,抬头笑道:“咱们不是有了爹的消息吗?爹有钱,往后我们天天都吃得起蒸蛋,不稀罕的。”
  原本尴尬的场面,顿时因为她的话而欢喜起来。
  邵母转头和沈氏笑道:“是啊,是啊,既然元亨发了大财,往后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哪还能缺一碗蒸蛋?吃香的、喝辣的,那还不是应有尽有。”
  沈氏笑着点头,朝小孙女哄劝道:“吃罢,吃罢。”
  明蕙亦笑,“是呢,大家怎么把爹给忘了。”
  邵大奶奶被小姑子解了围,一面道谢,一面跟着笑,“还是仙蕙说得有道理,我们都是高兴地糊涂了。”推了推女儿,“快给谢过你小姑姑。”
  琴姐儿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咧嘴儿笑,“谢谢小姑姑。”
  仙蕙微笑,“吃罢。”
  原本板着脸的邵景烨,也缓和神色,“往后啊,咱们可都有好日子过了。”没有再苛责小女儿,而是对妻子道:“明儿你蒸两碗蛋,仙蕙一碗,琴姐儿一碗。”
  邵大奶奶忙道:“记着了。”
  邵景烨又道:“听说爹现在手下铺子好几个,生意做得很大。”他自认是邵家的长子长男,须得照顾好家人,“回头我跟着爹学学做生意,等有了体己,先给祖母买一杆上好的水烟枪,还有最好的烟丝,再给娘、妹妹们……”看向妻子,“还有你,给你们每人打一套金头面戴。”
  邵大奶奶是做媳妇的,赶忙自谦,“我就不用了,给琴姐儿做几身新衣裳就行。”
  沈氏笑道:“都有,都有。”
  一家子,欢天喜地的好似过年。
  仙蕙无法融入到欢乐的气氛里,看着家人眼里的欣喜明亮,既觉得不值,又觉得隐隐心痛,――他们都还不知道,在江都,除了父亲,还有荣氏母子几个在等着,热闹的日子才刚刚开始,闹心事儿多着呢。
  夜里睡觉前,明蕙又打来了温水,给妹妹擦了一遍,“你呀,赶快好起来吧。”动作又温柔,又细致,眼里透着关心和心疼,“咱们马上就要去江都,你若病着,路上折腾该难受了。”
  仙蕙拉着她的袖子,“姐姐,你快过来躺着。”
  明蕙给她再擦了一遍,才放下帕子,笑道:“你这一病,倒是懂事了许多。”
  仙蕙心酸一笑。
  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决不让悲剧重演!自己要照顾好姐姐,照顾好母亲和哥嫂,还有祖母、小侄女,让疼爱自己的人都活得好好儿的。
  她给姐姐掖了掖被子,“睡罢。”
  可是闭上眼睛,思绪却是一直翻涌不定。
  仙芝镇去江都有七、八天路程,一来一回,也就半个月时间,而前世,父亲却过了二十天才到。现在回想,他所谓的路上耽误了几天,实际上是因为在和荣氏争执吧?谈好了条件,然后才来接这一房人。
  也就是说,还得在仙芝镇呆二十天时间。
  记忆里,自己的这次烧热并不严重,没几天就好了,现在更是想早一点好起来。因为自己要趁着这二十天时间,去办一件挺要紧的事儿。
  前世自己死得头一年,江都发生了一场规模很大的瘟疫。当时感染瘟疫的人先是发热,继而身上开始起小红点儿,然后便身上溃烂,到死的时候人不人、鬼不鬼的,简直惨不忍睹。
  方才琴姐儿争蒸蛋吃,想起这事儿,因为她就是在那场瘟疫里不幸夭折了。
  还有……,自己亡故的未婚夫。
  那年春天,家里给自己订下了一门亲事。对方名叫陆涧,和姐夫宋文庭一起中了秀才,有同年之谊,两人性子相投常在一起做学问,慢慢成了至交好友。
  姐姐嫁人以后,一直担心荣氏会给父亲乱上眼药,胡乱把自己嫁了。因而和姐夫商议,姐夫便推荐了陆涧,说是人物、模样、学问都不错,重点是人品性子好,将来能跟自己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姐夫宋文庭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母亲听说是他的至交,便先有了三分愿意,后面又亲自相看陆涧,细节自己不知道……,但没过几天,母亲就同意了这门婚事,自然是很满意了。
  那时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姑娘,没见过陆涧,不知道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性格。只知道订亲以后,每逢过节、生辰,他都礼数周到的亲自登门送礼,虽然他家清寒,但是心意礼数是足足的。
  还记得,他通过母亲送了自己一对画眉鸟儿。
  自己逗着那对可爱的画眉鸟儿,芳心初动,私下里向姐姐问起他,“那陆涧,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姐姐听了便笑,“放心,我的妹妹长得跟天仙儿似的,自然要配一个如意郎君。那陆涧啊,人品好,学问好,模样儿也……”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说,比你姐夫还要好看不少呢。”
  自己先是脸上一红,继而打趣,“好哇,回头我要告诉姐夫。”
  “我拧你这个小油嘴!”姐姐回了娘家,多少带出一些做姑娘时的淘气,和自己扭打在床上,两个人笑作一团儿。
  可惜那样的欢笑时光持续不长,到了秋天,满城瘟疫就开始了。
  当时闹得很大,京城里派了一群太医过来。没多久,太医们公布了研制出来的祛瘟药方,里面需要一味比较少见的药,――仙灵芝。这味药长在陡峭的崖壁上,叶子状若灵芝,每年秋天结果,果子晒干以后,里面小小的籽可以入药。
  仙灵芝产量稀少,别的地方没有,仙芝镇却正是因为这个得名。
  可惜当时江都的瘟疫蔓延太大,消息一经传出,仙灵芝就被哄抢,很快整个仙芝镇的药铺都被抢光。仙灵芝成了稀罕货,原本只要二两银子一斤的药材,后来二百两银子都买不来,价钱足足翻了一百倍,并且还是有价无市。
  而且那药不是吃一副就能好的,少说得吃上个七、八副,还得搭上别的药材。算下来,即便运气好,吃了药能治得了病,至少也要花上几百两银子才够。
  穷人得了这病,只能等死。
  邵家虽然有钱,却有荣氏管着,父亲又并不心疼一个小孙女。为了治好琴姐儿,哥哥嫂嫂把体己全拿了出来,母亲也贴补,自己的月例银子亦是交出,――但小孩子经不起折腾,最终没有熬过去。
  而陆涧家十分清寒,他家的人为了治好他,把整个陆家都给折腾得精光,还是没有能够留住他的性命。自己和他的亲事不了了之,不然的话,就得捧着牌位嫁人,守望门寡,――别说自己不肯,就是母亲和哥哥姐姐也不愿意。
  侄女死了,未婚夫也死了。
  那之后,自己郁郁寡欢了好长时间。
  正是因为这些事儿,在次年大郡王妃三十寿诞的时候,母亲才会被荣氏游说,同意带着自己去庆王府拜寿,想着一则散散心,二则宴席上面贵客多,没准儿能给自己相一门不错的亲事。
  不料……,荣氏她们一早就存了歹意。
  ☆、相遇
  仙蕙的病和前世一样,很快退热,没过几天就康复痊愈了。
  她此刻发愁的是,即便眼下仙灵芝没有被人抬价,也得二两银子一斤,要到哪里去变出银子呢?或许,等去了江都有了月例银子,再派人回来买?不行,得先把今年的仙灵芝囤一些,明年再买,后年就该哄抢涨价买不到了。
  得事先囤好两年的份量,才能以防万一。
  琴姐儿肯定是要救的,而陆涧……,不管今生自己会不会和他成亲,都不想看着一个好好儿的人,就那么被瘟疫给折磨死了。
  多囤一点,万一还有别人要用呢?有备无患。
  仙蕙想来想去,最后拿钥匙打开了小抽屉,里面放着两个盒子,这是家里唯一的金子货了。当年给哥哥下聘礼用了几样,现在仅剩一对金手镯,两对金耳环,自己和姐姐只得每人一只金镯子,一对金耳环。母亲说,等到自己和姐姐出嫁前,让人把金手镯给熔了,重新打一对细点儿的,取好事成双的喜头。
  阳光下,陈旧的金子发出昏暗微黄的光芒。
  仙蕙在金手镯上恋恋不舍的抚摸,还套在手腕上,比了比,舍不得……,却没有别的东西值钱了。她最终狠了狠心,把自己的那份金手镯和金耳环,都用帕子包起,揣在怀里出了门。
  邵大奶奶正在院子里掸被子,瞅见小姑的身影,探头问道:“去哪儿啊?”
  仙蕙笑了笑,“在屋子里闷了好些天,出去逛逛。”
  小镇上住户不多,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十分相熟,邵大奶奶也没在意,只是叮咛,“别走太远,早点回来啊。”今日得知公爹的消息心情好,满脸笑容的,“你哥说了,晌午买一条大草鱼回来,拿大葱蒜头红烧了,你爱吃的。”
  “知道啦,我的好嫂嫂。”仙蕙笑吟吟的出了院子。
  邵大奶奶看着她出了门,摇摇头,小姑子从前娇生惯养的,不爱理人,最近倒是嘴甜许多,人看着也更懂事了。而大姑子一直都是好脾气,婆婆又是个讲理的人,丈夫能干,这样的婆家已是不错。
  再说……,眼下找到公爹,马上一家子就要去江都过好日子呢。
  邵大奶奶满心欢喜起来,身为邵家儿媳,颇有一种与荣戚焉的感受,想着自己是嫁进邵家沾了光,赚了福,更该好好表现一番。掸完了被子,又进去拿了鞋底出来,坐在阳光下纳鞋底,打算赶一双鞋子出来孝敬公爹。
  婆婆和两个姑子都心灵手巧,刺绣上头比不得,只好做一双厚厚的布鞋了。
  在邵大奶奶纳鞋底的功夫,仙蕙已经到了镇上小药铺,她戴了帷帽,一进门,就被掌柜的笑问:“哟,这是谁家闺女?抓药呢。”
  “嗯。”仙蕙走到柜台前,瞅了瞅,“仙灵芝怎么卖的?”
  “姑娘泡水喝?还是入药?”掌柜的口角伶俐,介绍起来,“这仙灵芝啊,平时泡水喝清火明目,还散结消肿,治头痛,又性子平不寒凉,就算天天喝都使得。要是姑娘想入药,给我瞧瞧药方,看看有没有相冲的药材……”
  仙蕙没耐心听他多说,打断道:“泡水喝的。”
  “好叻。”掌柜的察言观色,自然不会继续罗里啰嗦下去,“这平时泡水喝啊,一次放个三、五粒也就够了。”转身拿了秤,笑问:“姑娘要几钱?一两?”
  仙蕙道:“我要五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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