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迟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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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绍手中的剑清然铮鸣,寒水一般冲卷过李慕仪。李慕仪眼眸无光,被褥下的手轻轻抚过小腹,那里空荡荡的,冷痛一片,她甚至想着,李绍能一剑杀了她。
  可李绍将剑收了鞘,坐在床边,隔着绸被,轻轻按住李慕仪的手,合按在那平坦的小腹上。
  他眼神与容色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冷漠,声音也是如此,“我李承策自十二岁起,就为大梁守卫边疆,手下亡魂无数,自问不愧对天地,不愧对百姓,却没想到有一天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他苦笑一声,“李慕仪,本王竟能容你如此践踏……?!”
  李慕仪眼角一下淌出泪来,可唇角偏偏在笑,“王爷也终于能体会了么?在教坊司的那些日子里,我也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为何我薛雉要受如此大辱!”
  李绍四下茫然,胡乱地点了点头,而后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是,是……你做得很好……”他在一片黯淡中看见李慕仪淌下的泪,伸手替她拂去那泪珠儿,从前这动作有多少温柔多情,如今就有多少冷情冷性,道:“别哭了,别哭了,眼泪对你而言又有何用。”
  他贴在李慕仪耳侧,冷铁紧紧地压在她的胸前。
  她有些喘不过来气,恍惚间,她又想到在那个寒冷的冬日,梅林时相见时,李绍搁在她手里的第一枝梅花。她不记得那时他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的声音,犹似初见那句“这里头藏着的是哪只雀儿?怎这样小”,腻着隐约的戏谑与暧昧,却柔似春风,将她浑身的冷意顷刻间驱散得一干二净。
  而如今却大不相同。
  “是本王抬举你了……”他的声音如兵甲一样,黑沉沉阴冷冷,道,“你走到如今这一步,殚精竭虑,煞费苦心,本王念在你为高家一片忠心,也念在你伺候了本王这么些年,不与你计较……”
  他一边说,一边将昨日买的小花儿拨浪鼓拿出来,放在李慕仪的枕边。
  “只是那镯子是母妃留给本王的唯一旧物,于本王而言是非凡之物。”他轻而易举地捉到李慕仪的手,将她腕子上的血玉髓镯取下,那镯子过指骨时顿滞了一下,而后轻快地收在李绍掌间。李慕仪的命魂都似凝在那镯子里,一并教李绍给夺走了。
  李绍俯身,凉薄的唇覆在她的额头,“李氏欠你们薛家的,该还。从现在开始,咱们的旧账一笔勾销,李……薛雉,你好自为之。”
  他转身站起来,手中紧紧攥着那镯子,步伐顿下片刻,这片刻里全是沉默。李绍紧绷着面色,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却没有等到。
  他咬了咬牙,终是离去。
  那泪让李绍拂去后,李慕仪就再没有哭过。
  她听见门开阖的声音,忽地有一瞬间惊醒,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忍着腹部森冷的痛意,光着脚往门外匆匆追了两步。抚上铁冷的门环儿时,她却停住了,她望着门缝儿的光,缓缓垂下了手。
  这一扇门到底未曾打开。
  回身茫然四顾时,李慕仪见那桌案上还摆着个雕花儿的梨木托盘,覆着红布,想起是昨日与那血玉髓镯一同送来的,只是后来与李绍纵情纵欲,却忘了问那是何物。
  她走过去将红布揭开,见是一件孔雀裘。以翠鸟软羽捻线,织就的翎衣鲜蓝夺目,一挥一动皆似漾着凌波水纹;雀瞳入金线点睛,更是鲜活,又取花汁儿香浸染,成衣后,色泽有光,繁艳馥芳。
  李慕仪笑起来,将雀裘抖开,披裹在身。那色泽着实鲜艳爱人,映衬得青白一张脸都有了三分灵气。
  李慕仪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一会儿,然后唤人进来,服侍她更衣。
  婢女一边给李慕仪梳头,一边哭得眼如核桃。她看见李慕仪从妆台中取出一把小巧的红袖刀,一下就急哭了,“殿下,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李慕仪透过铜镜,望着她的哭脸,又笑:“我若走了,能有你哭上一哭,这一路也不算寂寞。”
  那婢女扑通就跪了下来,仰头看着李慕仪央求:“殿下,您别做傻事。您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王爷还要心疼呢。”她自觉失言,马上就住了口。
  李慕仪兀自摇了摇头,又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往后就回雁南王府去罢。”
  婢女自知已是瞒不过她了,便问:“那您呢?”
  镜中那张憔悴却不减殊艳的脸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锐气,“入宫,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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