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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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四皇子的脖子都红了,他的手伸着,低声说:“你还记得三年前你是在这里见到我的吗?那时,你把我撞……伤了……”
  苏婉娘这才惊觉方才在看月亭时,光想起了季文昭,根本没想起自己也是三年前在香叶寺头一次遇到了四皇子,那个看到自己落泪的好心的少年……她心中觉得自己对不起四皇子,方才都没想起他来,听到他的话,忙抬头问:“真的?”
  四皇子红着脸点头说:“我回去疼了好几天呢,还为你担心,不知你会不会有麻烦……”
  苏婉娘抿嘴微笑,又低下头,四皇子将簪子又送向前:“你拿着吧,算是……算是对我的赔礼。”
  苏婉娘扑哧笑了,抬头看四皇子,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四皇子一阵恍惚,可苏婉娘却敛去了笑容,用教育苏传雅的口吻说:“你好好留着,肯定又是你娘留下来的吧?日后你要给你的王妃,不能随便地送人。”
  四皇子固执地说:“我可不是随便送……”而且,我想让你当王妃。
  苏婉娘板了脸说:“我父教导我,我们苏家,男不为仆,女不为妾。公子贵为皇子,日后的姻缘必是要门当户对。我只是一个侯府的丫鬟,于情于理,都不该与公子有任何瓜葛。”说完行了一礼,就要走,四皇子原来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苏婉娘一眼看到了,心生恻隐,叹气道:“我们是无缘之人。你别往那边去想,就不会很难受。”
  四皇子看苏婉娘,眉头微皱着,紧握了玉簪说:“这是给你的,我替你留着。芸芸众生中,只有你在此地把我撞了,你我怎是无缘?”
  苏婉娘无奈地对四皇子摇了下头,行礼就要走开,四皇子接着说:“我就往那边去想!还会很难受很难受!”
  苏婉娘又笑了,回头说:“你真可以和我弟弟成好朋友了,都知道怎么耍赖。”她明眸善睐,语气轻快,说完就转身向沈强他们追去。她夜里在等着沈汶时就做瑜伽,练得的腰肢柔曼如草,步履轻盈似飘。四皇子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胸中像是被小刀一下下地割着,疼得可以忍受,却是那么深,毫无痊愈的可能。
  苏婉娘终于追上了骞着沈强左转右跑的张允铮,拍着手,把沈强从张允铮的肩上接了下来,对张允铮谢了,拉了沈强往围帐中走。
  张允铮望着苏婉娘的方向,想看她是往何处去,也许缝隙里能看见那个就知道骗钱的小女鬼所处的位置。她那么可恨,见了面一定还和她吵架!
  张允铭见张允铮眼神追着苏婉娘,以为他看见了好看的女孩子就挪不开眼睛,忙劝道:“她虽然长得好看,你也不能这么盯着人家看。”
  张允铮回神,不解地问:“她长得好看吗?”
  张允铭点头说:“的确很好看,当称绝色了。那个沈二小姐把她放在身边,明显是为了转移人们对自己的注意力。”张允铭再次感到被沈汶骗得好苦,心中忿然,虽然他自己也是个天天骗人的人。
  张允铮摇头道:“我没发现。”那个小女鬼圆圆的脸,眼睛细长,笑的时候弯弯的,嘴唇像花瓣一样……真难看!张允铮冷酷地说:“女的没有好看的!”
  张允铭一把揽了张允铮的肩膀,把他拖着转了个圈儿,边走边说道:“这个,我得跟你说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
  张允铮不耐烦地说:“你别管我!你去跟娘说她没有色,你看她饶不饶你!”
  张允铭一拍张允铮:“不听话了?谁带你出来玩的?”
  张允铮反手拍回去:“想打架?!”张允铭跳开,两人一拍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在草地林间追跑起来。
  四皇子怔怔地看着那两兄弟犯浑,突然对默默地站在身后装虚无的丁内侍说:“你扶我起来,我得到处走走。”
  丁内侍见四皇子终于说话了,才暗暗松口气。方才,他以为四皇子会窒息。
  四皇子瘸着腿,大模大样地在草地上走了好久,还采了一大捧花,让丁内侍抱着,完全没有了难受的样子。
  四皇子想的是,方才那个张二公子与自己下棋,明明没有了任何取胜的可能,可还是步步死磕,非要下到最后一刻。他和自己一般年纪,就有这样认真的心。苏婉娘不过没接自己的簪子,这算什么?一步棋而已,也许被提了几个眼去,但是这一局才开始,谁说就没有了胜算呢?四皇子深觉大受张允铮的启发,马上恢复了心态不说,还比以前更乐观了。
  小山峰顶,沈坚,三皇子和叶大公子终于登到了最高处,站在一起,眺望着远处京城的一片云烟,其他的公子哥儿们三三两两地落在了后面。
  春末夏初,田野葱绿,几处繁花依旧。阳光开始热人,大家脸上都是汗津津的。山顶凉风袭来,格外清爽。
  沈坚遥指着遥远的民居间泛着金黄的所在,笑着对三皇子说:“看,那该就是皇宫,你的家。”
  三皇子冷笑:“家?大牢还差不多。”
  沈坚吓一跳,忙前后左右看看,又警惕地看叶大公子。
  三皇子对沈坚说:“叶大公子和我认识许久了,他没事。”
  叶大公子是他们这里年纪最大的,叹气摇头说:“你这脾气怎么就不能改改?”
  三皇子撇嘴:“改什么?再改,我就成个妇人了。”
  沈坚一下笑了:“你可别小看妇人,妇人也有了不起的。”他想到了沈汶,小小年纪,就把他们都玩得团团转。
  三皇子叹气:“我竟然连个妇人都不如了?”
  叶大公子往他上臂处打了一拳:“你今天是怎么了?登高望远,本该心情舒畅,你却牢骚满腹起来。”
  三皇子摇头:“就是觉得在这里待着真没意思,不知我何时能封地出京。”
  沈坚想起沈汶说的梦,日后三皇子也没得到封地,带着援军北上失败,撤回来时与自己的三弟和张大公子一起被皇帝的精兵射死,一时心中怒火骤起,脸色阴沉下来。
  叶大公子奇怪,看了看沈坚,这位沈二公子可是一向的好脾气,总是笑眯眯的,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沈坚似是无意地问道:“你是否曾经想过,皇上一直不给你封地怎么办?”
  三皇子郁闷地沉默了会儿,突然对沈坚说:“我能给你们家当女婿吗?”
  叶大公子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沈坚也不由得苦笑了。三皇子不高兴地看他们。
  沈坚笑过,见三皇子严肃的样子,想到他可能是认真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咱们两个认识多久了?我定是肯的。只是,这可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他比三皇子大半年多,年纪相似,平时很谈得来。
  三皇子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你觉得……你父亲会肯吗?”
  沈坚叹气,他今年十八岁了,对朝政大局有了理解,也知道自己父亲的原则。父亲只想好好守住边境,绝不会想涉入争储之类的纠纷中的。可惜,父亲就是不想,现在也为时已晚,太子是不会放过他们家的了。沈坚也更加明白沈汶不告诉父亲的原因:若是父亲不信她,抱着忠君之念,不愿反抗皇帝指定的储君,那他们连一丝活路都没有了。
  “我父亲总是要听皇上的,你的婚事,得皇上做主。”沈坚郑重地对三皇子说。
  旁边的叶大公子给沈坚一肘:“你们家肯定没戏,皇上怎么会给他指个重兵在握的老丈人?要是我家还差不多,至少是个文臣。话说,我家也有几个好看的姊妹……”
  三皇子转眼看着远方,固执地说:“可我只想做镇北侯的女婿。”这是母亲的遗命,这也是他的愿望。
  沈坚和叶大公子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同时警惕地看周围,叶大公子靠近三皇子,小声说:“这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三皇子没回头看他,只说道:“你们是我的朋友,连你们都不能说,那我还有朋友吗?”
  叶大公子叹气:“好吧,只能对我们说,别人就不能说了!从小我就告诉你说话前要好好想想,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越来越回去了?!”
  三皇子深叹:“我现在明白我母妃的话了——这么多年了,真没劲透了!说句话也得想三遍,随时要看人的眼色,能憋死个人。有时我真想走得远远的,远远的,再也不用回来了。”
  沈坚暗自发愁:三皇子明显是想回避宫中的斗争,不像是心中有意帝位的人。这点,日后得跟沈汶提一下。
  叶大公子宽慰道:“你生在了皇家,就得这么小心,认命吧。”
  沈坚也笑着说:“咱们还都年轻,谁知道未来?你别急。”
  叶大公子忽然扭脸看沈坚,低声严厉地说:“你就不用我教了吧?!这种能让人乱想的话,最好少说为妙!”
  沈坚一推叶大公子:“这不是让他高兴高兴吗?又不是对别人。你别嚼舌头就是了。”
  三皇子深叹了一声,对沈坚说道:“我想都不愿想什么是未来,也不愿想我能做什么。这些不已经命定了吗?若是我不离开,无非是让他杀了我,或者让我像他那样也去谋害手足。你们认识了我这么久,告诉我,我是哪种人?”
  沈坚担心的再次得到了证实——三皇子并不想与太子搏杀!沈坚想起沈汶说的结局里,三皇子就是有了兵权,也没有逼宫,没有杀太子,反而是真的北上抗敌去了。他有些郁闷地说:“我知道你是重情义的人,可是如果你不做什么,没命了可怎么办?冬狩中,那事做得都那么明显了。”
  三皇子说:“实话跟你说,我有时觉得死了也挺好的。只是男子汉大丈夫,死前不干些顶天立地的事,总有些遗憾。可要是让我跟他那样似的,天天掰着手指算计着怎么害人,我宁可死了吧。”
  叶大公子摇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这么自暴自弃!别人还没杀了你呢,你自己就想死了。你活着来这世间一趟,肯定是有上天给你的责任和目的的,是要完成了才对得起自己这条命……”
  沈坚噗地笑,给叶大公子一拳:“你还说我?!你听听,你在教唆什么?”
  叶大公子挑眉:“我是从处世为人的角度提醒他别胡思乱想,不像你,语义含糊!”
  沈坚说:“我怎么含糊了?就是让他耐心等待封王呗。”
  叶大公子眯眼,“是那‘谁知道未来’之语。”太子应该登基为帝,这样的未来难道有人不知道的地方吗?
  沈坚笑着说:“那不就是我顺口一说吗?”
  三皇子回身对沈坚说:“你说的我喜欢听。”
  叶大公子反推沈坚:“你听听!你给他个错误的盼头,未来会怎么样?你敢说吗?”
  沈坚笑着说:“日后怎么样,我可不敢说,但今年这天气风调雨顺,我倒是敢说肯定又是个大熟之年。”
  叶大公子啧声:“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沈坚压低声:“大熟而谷贱,谷贱而伤农,三皇子应该向皇上建议在市面上用金银买入谷米,以抬市价。”
  叶大公子真的严肃起来了:“你这是在建言?”
  沈坚笑眯眯的样子:“我家一介武臣,哪有建言?你帮着润色呗。”
  三皇子问:“为何要向父皇提此议?大熟岂非好事?”
  叶大公子皱眉解释道:“如果谷价太贱,农人一年的收成换不来多少钱,那岂不是血本无归?若是原来有借贷,就可能破家失地。”
  沈坚又说:“而且,哪有连年丰年而不荒年的?万一后面是几年荒年,多储谷米也可备饥荒。”
  叶大公子说:“这些年朝廷的税粮已然足盈各地粮仓,再买谷粮,实在多余。”
  沈坚说道:“就是三皇子提了,皇上不去做也没有什么。日后真的有饥荒之年,多少粮食都有坐吃山空的时候,大家就会想起他曾有过此议。”
  叶大公子思索着对三皇子说:“那我帮着想想词儿,你找时机说一下吧。”
  三皇子一副没兴趣的样子:“我现在很少见到父皇,若是他要见我,我就提一下,不然,我也懒得去求见。”
  叶大公子拍了下三皇子的肩头:“你要振作!才十八岁,怎么就这么意气消沉?有机会要去表现一下,就像你以前那样。”
  三皇子微摇头:“我母妃在时,我那么干能让她高兴。现在,她不在了,我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去骑骑马什么的。”
  沈坚叹气:“你去露个脸,也许皇上就能想起来给你个封地什么的呢?”这不是在哄小孩吗?
  三皇子果然有了些兴致:“真的?”
  沈坚违心地点头:“真的。”当然不可能。
  “好吧。”三皇子勉强地说,一点也不上心。
  沈坚在心里咆哮:怎么办?!这位意气消沉,如何能去跟太子斗?
  叶大公子明显也看出了这一点,说道:“你辞了先生,表面懒散,这是应该的。可暗地里,你可不能放弃读书,别荒废了学业。我过去给你的书单子,你都读了吗?”
  三皇子摇头说:“我真的不想读什么了。每次看那些文字,我都觉得他们在胡说八道!什么仁义道德,什么修身养性,看看那些历史,不就是谁有权,谁就能杀人?谁有兵,谁就得了天下?好人有几个有好报的?真没劲!我实在懒得读那些没用的东西!”
  沈坚皱着眉,与叶大公子对视了一下,叶大公子也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母妃过世,让你伤心了……”
  三皇子摇头说:“不是伤心,是没劲儿了,看什么都没劲!”
  沈坚自然不知道后世称这种心境为幻灭感,这种情绪为忧郁症,只知道三皇子现在是玩世不恭加上胸无大志,他小声安慰道:“这种感觉肯定会过去的,你再忍忍。”
  叶大公子说:“这就是为何人们要守孝三年,皆因父母过世,人们伤心忒甚,实在无力政务。你母亲过世还没有三年,你自然是难受的,等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些。”
  三皇子望着远方,心不在焉地说:“好吧,就再等等。”
  后面的公子们还有一些仆人陆续到了,都来到了他们周围,对着远处大发感慨,有的还引用了古诗词,说了些“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类的俗话。知道他们的话最后都会被传到太子耳朵里,沈坚和叶大公子一句话都不说,三皇子情绪明显不高,不久就转身下山。
  他们从山上下来,下面的人们已经摆了长席。一排泥炉用炭火煮了茶,远处,各府的几个厨师正做着午餐主菜。
  众人见他们登山归来,就张罗开宴。主人们纷纷洗漱,各家仆人往席上摆了带来的点心冷食。三皇子坐了首席,四皇子和叶大公子坐了副座,沈坚坐了席对面的正位。
  三皇子见大家都坐了,说了句开席,众人行了下礼,就开始传酒传菜。许多人为了早点出府,吃得很早,加上远足登山,已经饥肠辘辘。现在见美酒吃食满席,自然胃口大开,席上气氛很热闹。
  沈坚让人把沈强也接过来了,说不能让他在女孩子堆里长大,也得和男人们在一起。沈强自从坐在了张允铮的肩膀上后,就觉得那是个好地方,见人就往人家肩上爬。大家都不让他骑到脖子上,就把他递给下一个。沈强就被人轮流抱来抱去,高兴得到处流口水。
  三皇子知道这是镇北侯的第四个公子,自然也是很喜欢,把沈强从别人手里接过来,让沈强站在自己的大腿上。沈强一站稳了,就高抬了一腿,要往他肩膀上骑。三皇子大笑,把沈强像褡裢一样往肩膀上一搭,沈强大头朝下,兴奋得尖声叫,两条腿在空中玩命乱踢。三皇子再把沈强顺回来,沈强满脸通红,眼睛亮得吓人,扑上去就要亲三皇子,三皇子一边笑着躲闪,一边长臂一伸,把沈强传给了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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