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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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方才她憋着一股劲能走,但现在一停下歇息,那股气力便破了,只觉得双腿酸痛,足底像被千刀割万刀剐一样,站都没站脚便又摔倒了下去。
  小鱼忙着又去扶,可还没扶稳,陈氏又摔倒了。
  “娘!”唐小鱼可慌了,她们还没逃离危险,天知道唐家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她可不知道,唐家追是追来了,因有着那惯会坑爹坑奶奶的二人组,那追兵跟她们背道而弛,早不知跑去了哪里。
  唐小鱼试着背起陈氏,可是她人小力薄,背上了陈氏哪还能走路?摇摇晃晃地母女二人一起倒在地上了。
  陈 氏苦笑了一声,将包袱系到小鱼的背上:“娘不行了,再走不下去。以后你只能靠你自己了。这里头有点碎银子,你到了县里先找个小店住下,一定要寻着可靠的人 去江陵送信,让何大人他们派人来接你才能走。县衙那里你千万莫去寻。你爹跟万家的亲事刘知县不可能不知道,既知道却又亲自去接了我们来,接了我们这一路却 都没有点破过。可见他与唐家也是一道儿上的,只想着糊弄了你,不拘你以后姓唐还是姓万,都只是他们拿来升官发财的路。”
  “娘……”陈氏说的她当然都知道,她骨子里又不真的是个只有十一岁,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可陈氏这样对她解释说明,她心里听得碜得慌,怎么听都像是交待后事一样。
  她想起以前做的一个梦,梦里她娘就是这样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就转身离开,再也找不到了。唐小鱼想着自己穿过来之后经历的种种,不觉放声大哭起来。
  “娘,我们要死就死在一起,我不要跟你分开!”
  “傻孩子,你活着我就死不了,你活着她们就不敢要我去死。”陈氏温柔地擦干小鱼脸上的泪,可唐小鱼心里明白,她娘说的这些全是鬼扯。
  玉薯交上去了,赏赐也下来了,韩纶、黄仲明,他们以后升官的青云路也铺上了,谁还会记得她唐小鱼,又有谁会真在意她的死活?
  唐小鱼抱着陈氏抽泣着,心里无比后悔当初同意跟着来唐家。
  早知道当时便不管不顾,拼着不孝的罪名跟唐家彻底扯破脸断绝了来往。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有钱难买早知道啊!
  陈氏不管怎么劝,唐小鱼就是拧着性子,怎么都不肯独自离开。娘儿俩正在拉扯着,黄土道上出现一辆堆满了柴草的骡车。
  赶车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丈,车上还坐了个老婆婆。他们经过小鱼身边时将车停了下来。那老婆婆探出身子来问:“这娘子和闺女,怎么在路边哭得这样凄惶,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要帮忙一二?”
  小鱼忙擦了泪,起来对着二人行礼:“老奶奶安,我们母女二人是来投亲的,可是亲戚搬到县城里去了。眼见这人要黑了,我娘一双小脚走不动路,我们又是女眷,不好找人家投宿,所以在此哭泣。”
  那老夫妻二人一向心善,本来还以为这母女二人是丢了银钱还是与家人失散之类的事,却不成想只是因为娘子双足无力不能去县城投亲,当下松了一口气。
  那老丈笑着说:“这可巧了,我们正是要回城的,一人也是载,三人也是载,老汉便用这车载你们一程吧。”
  这简直是磕睡有人送枕头,小鱼喜极而泣,娘儿俩再三谢过,小鱼便扶着陈氏上了骡车。
  老婆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陈氏是缠了小足不良于行。一匹骡子拖了一满车柴再加两个大人已是负重太多,那老汉便自己下了车牵着骡子走,小鱼自然也不肯上车,陪在老丈身边,车上两个妇人说话,车下爷俩交谈,四人赶着车,慢悠悠向涪川县县城而去。
  等唐家的追兵受了唐百年兄弟故意的误导,一路向西追到天色全黑也没见着逃走的娘儿俩时,唐小鱼和陈氏已经在天黑前进了县城,借住在了心慈的老两口家。唐家人想着两个女人能跑多远了,这方向必是错了,等醒悟过来掉转方向去追,哪里还能追得到人。
  那老丈姓章,只夫妻二人,原来有过一子一女,女儿早已出嫁为人妻母,儿子却是少年夭折,老俩口便相依为命着。
  他们虽然膝下没有儿孙,但性喜热闹,不时会赶着骡车出城玩儿。这天也是唐小鱼命好,这老两口左右无事,出来捡些柴草顺带散心,便在路上捡到了她们。
  一路上,四人谈得十分相得,那老太太更是喜欢陈氏喜欢得要命,一见她便想起远嫁出去的女儿,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一夜无话,第二天,唐小鱼请老丈领着,爷儿俩走到了何主簿对她说过的那家大车店门前。
  她拿了何主簿的名贴,央人送进去,不一会,便有个穿着红衣的妇人将她迎了进去。
  这大车店便是这妇人开的,妇人夫家姓殷,娘家姓于,男人在外跑单帮,店里留她看顾着,为人泼辣仗义,在这城里很有些名声,大家都叫她一声殷娘子。
  唐小鱼只知道她是何主簿前夫人娘家的亲戚,因不清楚这家人与唐家有没有点瓜葛,所以也不敢把事情都说清楚,只说她和她娘亲有急事要回江陵县,请殷娘子看在何主簿的面上帮忙。
  殷娘子也是爽利人,自然不觉得什么,因为觉得她们母女单身上路多有不便,她又许久没有回江陵县看过,便交待了下面人,与小鱼约好了,下午便亲自赶车送她们母女回去。
  唐小鱼大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随着章爷爷回了家。
  ☆、第46章 归乡
  陈氏如今怀里揣着放妻书,再称不得唐娘子了。这放妻书是需要拿到官府备案存档才有真正的法律效力受官府保护的,但涪川知县与唐家勾连太深,陈氏母女都觉得在涪川县备案完全不安全。
  如今能给她安全感的,只有江陵县。一来唐小鱼算是出身江陵,给黄知县带来了好处,二来也是因着唐小鱼,黄刘二人心里有嫌隙,偏偏大家都知道黄知县将会接替韩纶,以后执掌巴郡府。
  刘知县再怎么能翻腾也敌不过黄仲明将来是他顶头上司。
  靠着黄知县这把大伞,刘知县也只有吹胡子瞪眼干着急的份儿。
  当然,前提是,她们能安全回到江陵,别在半道儿被人抓回去。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她们离了唐家最有可能的去处便是江陵县,唐家慌乱了一夜之后,只要冷静下来便能猜得到她们最终的去处。
  陈氏和小鱼不敢再等,反正她们带的东西不过一只小包而已,眼下便是要避过他人耳目尽速离开才是。
  王婆婆听说母女两个要离开,心里舍不得,拉着陈氏又说了好一会话,小鱼在王家灶台上放了两个重二两的小银锞子当谢礼,扶着陈氏让她戴着回来时在街市上买的幕离便向大车店走。
  还没进店,便见几个衙役从里头出来,小鱼扶着陈氏忙闪到一旁,借着看路边铺子里的香脂水粉躲了一会,小鱼怕有意外,让陈氏在门口守着,她悄悄地低头进了店里,找着了殷娘子。
  殷娘子再见她时,看她的眼神便透了几分古怪。她将小鱼拖到里间关了房门,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眼才说:“你实话对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官府的人会上门找你?”
  小鱼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小脸立时变得雪一样白:“刚刚那几个差人是来问我的?”
  “虽然不说你名姓,但将你年纪相貌和衣着特点都说得十分详细,还有你说要一起回江陵的娘,人家可也说得一清二楚。”殷娘子冷笑道,“你一会将你娘领了来,一见着,便能对上,你还要瞒着我不成?”
  小鱼眼泪落下来了,这么艰难逃到这儿,还是逃不出去吗?
  殷娘子见小姑娘哭起来,倒有些不忍了。小鱼儿长得好看,一张小嘴不说话都带着三分笑,看她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江洋大盗,何况她身上有何主簿的名贴,照她对何主簿的了解,他能结交的必须不是歹人。只是话不问明白,她也不能安心,更不能冒险将她们送走。
  “你实话对我说,你是不是人家的逃婢?”
  “不是不是!”小鱼连连摇手,“我才不是人家的婢女。我跟我娘都是良家子,从来没有卖身为婢,你别听他们胡说。”
  小鱼让殷娘子到门外头去接了陈氏进来,娘儿俩进屋关门,就给殷娘子跪下了。
  “娘子救命!”
  殷娘子见了气质出众的陈娘子已经信了几分。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粗使的婢妇?何况哪家雇买粗使婆子会挑裹了小足的妇人。
  “我姓唐,名叫小鱼,从小是在江陵县长大的。”唐小鱼说,“娘子知道江陵县献到朝廷去的那个玉薯吗?那玉薯就是我捡了递上去的。”
  殷娘子这下真惊到了,这事早传遍了大江南北,却没想到那个遇仙的傻儿居然会跪在自己面前,还被涪川县的差人诬为逃婢。
  “这是真的?不是哄我?你当真是那个遇了仙的小女儿?”
  “是真的,不然何主簿也不能给了我名贴,又让我在危急的时候来找您相助。”
  殷娘子连忙将陈氏和小鱼扶起来,请她们坐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陈氏眼圈一红垂下了头。小鱼嘴皮子利索,三下五除二便将在唐家发生的事说了。
  “我爹给了我娘放妻书,可是我奶奶那边不认,想要我们的性命,亏得家里有兄长看不过眼,助我们逃了出来。只是不知道大伯用了什么手段,撺掇着知县大人帮唐家拿人。我们也实在没有办法,若不回江陵县,留在此地便只能任人鱼肉。”
  小 鱼说着低泣起来,殷娘子只听得气盈胸腑,拍桌子骂道:“这天下竟有如此狠心无耻的父母,有如此薄情冷性的男子。小鱼姑娘莫要再哭,咱们女儿家不逊男子,难 不成离了男人还不能活命了?官府只怕才得了信儿,现在正在城里各家客栈找寻你们。事不宜迟,我这就套了车,立刻出城去。”
  殷娘子是坐立起行的性子,风风火火拾了点行装,套了车带着小鱼母女就走。
  那边刘知县令着下头的人满城找小鱼,这边载着小鱼的马车已经尘烟滚滚向着江陵县奔去。
  刘知县坐在太师椅上,脸上阴晴不定。唐明德满屋子乱转,屁股上像安了钉子无法安坐。
  刘知县被他在眼前绕来绕去绕得眼晕,拿手指头扣扣桌面:“你坐下来。”
  “坐不下来啊,大人。”唐明德苦着一张脸,脸上的褶子看着都多了好些,“照理说她们一个小脚妇人,一个未长成的孩子并不能走出多远去,怎么偏就找不出来了?”
  刘知县一大清早被唐明德从暖和的被窝里拉出来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连早饭也没用就叫来县衙里的师爷主簿县丞班头,着令他们满城去找,找到如今已近晌午,饥肠辘辘。唐明德的话就像个火星子,一下子把他这根泼了油的木柴给引燃了。
  “呸, 你们唐家就没个脑子清楚的,一帮子废物、蠢材、糊不上墙的烂泥!”刘知县张口就骂,“我为了把那丫头弄回涪川,连黄仲明都得罪了,是为了什么?老爷我升 官,你们唐家也能发财,这是多好的事?瞧你们家那心眼子没针尖大的老太婆能做什么好事?唐小鱼到唐家这第一天,她就能把人生生给我轰走了!那轰的哪里是个 丫头,分明是我的命!”
  刘知县伸着手指头颤颤点了点唐明德:“唐明德,我告诉你。能把唐小鱼找回来还则罢了,找回来我就将人留在 我的府里,认她当了女儿也不送回你们唐家去。若是人找不回来,这县衙的差事你也别干了,给老爷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从此以后,你们走路小心,办事谨慎,有 胆子别让本官抓到丁大点毛病,整不死你。”
  唐明德腿一软,跪在地上就要去抱刘知县的大腿:“大人明鉴啊,不是小人家里不识好歹, 实在是那贱妇和丫头太泼辣。我那没用的四弟被她们言语一逼就将放妻书写了。原本小的家里是要将她们拿住的,谁知道她们那般奸滑,竟然转眼就溜了。”他抹了 一把脸说,“我们也是后悔之极,早知道一开始就该将人拘起来,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刘知县火冒三丈,抬脚将人踹开:“拘起 来?你们将人拘起来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还想要了人家性命?我就知道你们一家子都是蠢的,眼睛里大概只有人家抬回来的那点银子了。我呸,那银子也得你们有那 命能使才行。唐小鱼是谁?那才是能摇钱的宝树,能聚宝的财神,她可是与本官说过,除了那玉薯,她还有别的好东西!你你你你们……行此杀鸡取卵之事,生生将 尊财神赶走,以亲作仇!”刘知县越说越气,左右看看,抄了桌上的青玉石镇纸就向唐明德挥去,“我打死你们。”
  唐明德抱着脑袋,嗷嗷叫着窜了出去。
  刘知县摊在椅子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心里又疼又后悔。早知道会成今天这局面,当初还不如不带着唐家人去把小鱼接来呢。
  得罪了将来的上峰不说,直接把财神变成了对头。刘知县捶着胸口,气息不匀。
  刘夫人从堂后转出来,帮着刘知县轻轻抚着胸口,低声说:“老爷,这事可还有转圜余地?不然等找到唐姑娘就将她和她娘接到咱们家来,既然与唐家已断了关系,咱们将她们当家人不也一样?”
  刘知县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夫人啊,哪有你想的这样简单。吴松县的万家是什么人,唐四郎与万家结亲本县怎么可能不知?本县明知唐明诚停妻别娶却一直瞒着,你以为那陈氏和唐小鱼会如何想我?”
  刘夫人手上一顿,迟疑了片刻说道:“她们一个是困于乡野的妇人,一个是未及笄的丫头,哪里能想到这么多?老爷只怕是多虑了,等人找回来,我们再好好劝慰一番,女人家心肠软,定是能听得,理解咱们苦衷的。”
  刘 知县拂开妻子的手,坐直了身体:“夫人啊,唐家给了她放妻书,她昨日便走了,再怎么算,此时也该到县城之中。进了城,她为何不将放妻书送进县衙备案?为何 不来见本官?那是人家心里有数,对咱们有了戒备了。若本官没有料错,想来她们定是要寻机回江陵县去的。那儿才是人家起家立身之所……”刘知县摇头长叹, “唐家人误我,误我啊!”
  “那,你是说,这人咱们找不回来了?”
  “找不回来也好,找回来了你让本官怎么做?进不得退不能,还真像唐家那傻子说的暗地弄死她们?他们是一帮子蠢物,本官焉能做如此不要命的勾当?”刘知县冷笑一声,“罢了,说穿了,老爷我不过是没有那官运,便宜了黄仲明那厮。”
  刘知县等了整整一日,到底没找到唐小鱼的微末踪迹,要么是她们进城路上遭了意外,要么是人早已离了涪川县城。
  刘知县只求她们能平安回到江陵县去,不然若日后黄仲明来找他要人,他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第47章 意外
  殷娘子别看是一介妇人,手底下车马功夫着实了得,那马车走得虽疾却又相当平稳。中间不过停车打了个尖,下晌车马就进了江陵县城。
  殷娘子在大车店里寄存了车马,陪着陈氏和小鱼直奔江陵县衙而去。
  何主簿在衙门里得了信,大惊失色,他万万也没想到前日才将小鱼送走的,这才隔了两日,人就回来了。
  陈氏伤了脚,站立不稳,由殷娘子撑扶着,前者面色苍白憔悴,后者脸上含愤带煞,至于唐小鱼,她身上挎着个小小的布包,巴掌大的小脸绷得很紧,除了疲惫,看不出特别的表情。
  越是不带着表情,只能说明事态越是严重。
  何主簿心里敲了几下鼓槌,将身侧在一旁,先让她们进了门。
  县衙里人来人往,何主簿没有犹豫,直接将她们带到后衙里,挑了个较偏的耳房,又叫人守着院门不放人进来,这才开口问:“唐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小鱼双唇动了动。
  这一路上,她都提心吊胆,拎着绷着,没一刻放松。直到进了江陵县城,进了江陵县衙,见到了何主簿的面儿,她还恍如人在梦里,觉得一切是那么不真实。
  直到听到了何主簿满含关切的一句问,悬在半空中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周围模糊的景致也都清晰起来,唐小鱼看着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是她性情软弱天生好哭。虽然外表只有十一岁,唐小鱼内里其实已经是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只是她以前的生活环境是和平的法制的,从小到大,她一直算得上顺遂,除了谈过一场不大成功的恋爱,遇上了一个不大靠谱的渣男,她过的那一辈子可算是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波折。
  这 是她头一回面对他人的恶意,这恶意还是来自于她这个身体的亲人。她失望、愤怒,惶然无助。在唐家庄,她可以压下一切心头的负面情绪带着陈氏逃出来,并不是 她有多冷静多成熟,而是人被逼到绝境时便会下意识将那些会让她软弱让她妥协让她陷入绝境的那些情绪暂时屏蔽掉。
  等到了真正安全的地方,见到了熟悉的那些人,等她卸下了心防,放松了警戒,那些情绪会以比原先强烈数倍的势头反扑回来。
  那些积压在心头不能与人述说的焦虑、恐惧、愤怒便化作哭声尽数地渲泄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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