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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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五,正是中元节。道门视中元节为祭祀祖先之日,几乎每一座道观中都设坛打醮,祈福作法。而佛门则称“盂兰盆节”,借由祭拜仪式,普度亡者鬼魂尤其是那些无主孤魂,将他们送入地府之中。
  这样重要的节日,官府自然休沐一日。长安城的人们也格外忙碌,不是去佛寺中参加法会,便是去道观中围观打醮。到了晚上,大家都涌到曲江池或水渠边,买了各式河灯沿着水放了。远远看去,幽幽水波上,点点灯光就犹如冥河中的魂火一般,仿佛真的连通了生死两个世界。
  就在大家都正寄托哀思之时,崇义坊内一户人家却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坊中武侯连忙敲响了云板,周围贵族宅第里皆派了仆从过去帮着灭火,以免火势继续蔓延下去。幸好得了众人相助,火势很快便控制住了。不过,那家人的外院也已经烧毁了大半。所有仆从都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等着主人发落。
  而从盂兰盆法会上回来的这家主人得知消息后,自是惊骇不已。他家的郎君更是立刻夺了旁边部曲的马匹,翻身上马便要催马狂奔而去。然而,长安城内不许跑马,他家人自是不允他行如此鲁莽之事。就在劝的劝、拦的拦、教训的教训,场面混乱不堪的时候,那马突然受惊了,前蹄高扬直立起来,竟将那郎君甩在了地上。一时之间,惊叫声、嚎哭声响成一片,围观者更是数不胜数。
  宣平坊,王宅。
  “什么?”王珂惊讶之极,竟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方才。”赵九恭敬地回道,“也不知是何人的手笔,完全不留痕迹。某等跟了元十九这么些时日,也没发觉他得罪过其他人。”
  王珂垂目想了想,嘴角微勾:“元十九伤得如何?”
  “据说跌断了腿,至少须在家中休养半年。”赵九道。
  王珂听了,冷笑一声:“真是便宜他了。若能让他跌断了椎骨,从此半身不遂,才能解吾家之恨!”
  “七郎君,那暗中下手之人,可要查一查?”
  “不必了。”是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要的是同样的结果。王珂略作沉吟,接着道:“元十九必会怀疑是我下的手,幸好你们不曾出手,他也栽赃不成。都赶紧撤回来罢,暂时不必理会他。”待他此番府试过了,明年省试也过了,授了校书郎一职,便也不必回避他了。针锋相对也罢,报仇雪恨也罢,彼此倾扎也罢,他都接得下!想到此,他神色温和了不少:“明日便去将九娘接回来。我也已经快有半个月不曾见她了。”
  “是。”
  ☆、第四十一章 暂时告别
  翌日一早,王珂去内堂向父母问安的时候,便将元十九出事的好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王奇和李氏多年来因元十九辜负女儿而郁怒在心,无时无刻不期盼着这畜生遭到报应出点什么事,如今当真出了事,两人顿时一派神清气爽。
  “往后咱们家也总算能够安心度日了。”王奇欣慰地抚了抚胡子,“这些天,连听同僚提起‘元’这个字,我心里都不舒服。昨日过中元节,好不容易得空去见了玫娘,也觉得浑身上下不爽快。咱们王家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的女儿,几乎被元十九那畜生毁了半辈子,也终于盼得出头之日了。”
  “不错,玫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李氏接道,眼角眉梢俱是喜色,“七郎,到底是何人下的手?若能查得恩人的身份,我们必要倾力重谢才是。”
  “那人不曾留下什么痕迹。”王珂回道。他本来还想吩咐赵九帮着对方把蛛丝马迹都抹平了,却未曾料到那边做事如此滴水不漏。别说他查探不到什么,就算元家想将这件事翻个底朝天,恐怕也翻不出什么水花。能将事情做得如此漂亮之人,必定是个人才,何况又与元十九结怨,他日若有机会见面,想必也能成为莫逆之交罢。
  李氏笑叹道:“虽说咱们没抢到动手的机会,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意难平。但得了这个好消息,我和你阿爷怕是用朝食的时候都能多吃几个蒸饼了。”她愈说愈是眉飞色舞:“过一两日,咱们便摆宴好好庆祝一番,也去一去晦气!”这晦气都缠在家里好些年头了,怎么也得借着旺盛的人气冲一冲才好。
  王珂轻轻笑了起来:“阿娘,元十九还活着呢,总会有动手的机会。”他可并不认为彼此结下的仇怨到了这般地步就算了结了。有些事情,只有亲自动手出气,心里的恨意才能渐渐平息下来。而且,元十九肯定认为这回的事是他做下的,往后也不会放过他。当然,就算是不死不休,也比以前不得不装腔作势、虚与委蛇顺心多了。
  李氏颔首,吩咐贴身女婢让厨下多做几样朝食呈上来。这个好消息,确实让她胃口大开。
  “阿娘,既然此事已了结,不如今日便接了九娘家来?”王珂问道。
  王奇也很赞同:“玫娘在道观里到底过得清苦了些,早些将她接回来罢,别让她继续受委屈。”
  李氏蛾眉微蹙,略作沉吟,却摇了摇首:“此事不妥。前脚元十九逼婚,后脚玫娘就出了家。这回元十九刚出了事,玫娘便从道观里回来了。这不是明摆着提醒旁人,玫娘和元十九有什么瓜葛么?我可不乐意自家闺女再与那畜生扯上什么关系。”就算是旁人玩笑着提起来,她也绝对忍不下这口气。
  王珂与王奇显然都从未想过她竟然会不同意,略有些惊讶。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一个忧心忡忡,一个胸有成竹。
  “话虽是如此,但在那道观里住得久了,玫娘移了性情可如何是好?唉,她年纪还轻,我实在不愿看到她过那种清净无欲、没滋没味的日子。”王奇道。青光观虽没什么不好,但那些女冠个个都神色淡漠,只要想到女儿也会变成那种模样,他便心疼得很。他家的女儿不过双十年纪,正是韶华璀璨的时候,就算再嫁一个如意郎君也是无妨的。人生还长着呢,哪能伴着青灯过一生呢?
  王珂接着道:“阿娘,元十九逼婚是事实,便是那些人要议论,该非议的也是他,而不是九娘。九娘因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实在没有必要为了避开流言蜚语,就继续与我们骨肉分离下去。”他始终记得,在洛阳城郊见到自家妹妹那付生无可恋的模样时,内心的痛苦、怜惜与愤怒。从那时候起,他便在心里发誓,要让自家妹妹往后都过着舒舒服服的好日子。这些天,他找不到对付元十九的时机,被别人抢了先,又是惊喜又是自责。被人欺上门来,是做兄长的无能。往后也只有加倍对妹妹好才能补偿她所受的惊吓。
  听了他们的话,李氏忍不住横了两父子一眼,嗔道:“你们父子两个,衬得就像我不是玫娘的亲娘似的!就许你们替她撑腰,不许我替她打算一二么?”
  王奇与王珂深知她的性情,此时当然只能连声道不敢。
  李氏仔细想了想,方叹道:“我是她阿娘,哪里会不懂得她的心思?她也是被那畜生祸害得怕了,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子,一定不会轻易答应。七郎,若想将她接回来,你须得亲自走一趟才好。正好,你也有一段时间不曾见她了。”
  王珂点头应了:“阿娘放心,我定会劝服她。”
  “玫娘若是不答应,也不必勉强她。”李氏补充道。
  王珂自是答应了,心里却更坚定了信念,一定要将妹妹带回来。
  “说起来,十五娘的身子也应该养好了罢?这孩子真是个爱折腾的,就没消停过,连累得十五娘养了这么些时日也没养出肉来,看着倒又瘦了一圈。”
  “唉,说不得这孩子往后比二郎还皮呢!”
  “我早便与十五娘说了,等他出世之后,必要先打几下屁股替她出口气才好。”
  不多时,孩子们也陆陆续续到了,内堂里一片喜庆热闹。除了大郎王昉、晗娘隐约察觉笼罩在家中的低迷气氛已被喜气冲走之外,昐娘、二郎王旼懵懵懂懂,只会跟着一起欢笑。小家伙们纯真的笑颜,看在王奇、李氏眼里,更是心满意足。做父母的别无所求,儿孙承欢膝下,每一个都过得安逸幸福,便足够了。
  就在王珂驱车往青龙坊而来的时候,王玫正牵着崔简在民居附近缓步而行,丹娘自是寸步不离地随在他们身边。
  王玫其实并不经常走出青光观,更别提出青龙坊去曲江池边游玩了。平日里,她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领悟道经、修习养生之术、习字、锻炼身体,这些事情都不能耽误,也没有时间去想些空虚寂寞冷之类的事。只有崔简来看望她的时候,才是她最放松的时候。
  小家伙虽然同样住在青龙坊里,但也并非天天都过来。每一回来的时候,也总会很有礼貌地给她捎带些东西作为礼物。或是他跟着别人学着折的草蚱蜢,或是路边看见的野花,或是遇到走街串巷的货郎买的吃食。
  这样可爱而又贴心的孩子,王玫自是喜欢得紧,每一次都会亲自送他回去。
  今天崔简来得有些早,直接将她拉出了道观。她隐约猜到,崔郎君大概又要带着儿子离开青龙坊了。所以,小家伙的情绪才似乎有些低落。
  由于时候还早,两人也没有走大街,而是沿着民居往里走。没过多久,便见路边摆起了临时的市集,既有人拿了些自家栽种的菜蔬出来叫卖,也有不少卖些小件绣活的女子,更有些挎着篮子卖花的少女。
  偌大的长安城,自然不是买任何东西都必须去东西两市。不然,若是住在城南的平民百姓为了买些新鲜菜蔬便需步行那么远,一来一回,怕是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而且,城南的里坊多开辟菜园,新鲜蔬菜不但水灵,价格也很是便宜。使上十几个钱,便能买得足够一大家子吃用的各色当季蔬菜。
  “王娘子,那是什么?”
  王玫顺着崔简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堆应季的蔬菜,她只认得胡瓜(黄瓜)、昆仑瓜(茄子)、菘菜、油菜、韭菜等后世也常吃的蔬菜,以及葱姜蒜之类。至于葵菜、蕹菜、瓠子、芥菜之类,她虽然看着眼熟,但也不能完全确定。
  卖菜的老汉见了两人的穿戴,笑呵呵地介绍起来。
  崔简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原来菜蔬长成这样……”他牵着王玫继续往前走,带着些自豪道:“阿爷在花圃边蹲了那么久,不但那些花都认得,连隔壁菜园里的菜也认得呢!”
  “你阿爷见多识广,确实不容易。”王玫非常佩服这样的人。明明是世族贵公子,却像是什么环境都能适应,不管身处何地都能生活得很惬意。她以前还是平民百姓呢,照样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来到这个世界后,也被家人养得更加娇弱了。世家后宅的生活必须适应确实不假,但若只能在后宅里生活,能帮得上父兄之处也有限。最起码,她应该变得更加坚强,让自己不论身处顺境逆境,都能够生存得下去。何况,像她这样从后世而来的灵魂,困守在后宅之中,便真的能心情舒畅地过一辈子么?
  “王娘子……你一直都会在青光观里么?和姑曾祖母一样,不回家了?”
  “不,大约会轮流在家中和道观中居住。想念家人了,便回去看看;若是守在家中没意思了,便回来帮师姐们的忙。”
  “我和阿爷,要回家了。”
  王玫微微一怔,笑道:“这不是件好事么?家中应该还有亲人罢?”
  “有祖父祖母、世父世母、阿兄阿姊。”崔简一个一个地数着,小脸上露出了些许紧张,“我们都离家那么久了,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记得我。以前我在家里时,他们都对我很好……”
  小家伙这是有些近乡情怯了罢。王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作为安抚:“阿实这么可爱,他们怎么会不记得?你跟着你阿爷出门,吃了那么多苦,他们疼你还来不及呢!”
  崔简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真的?”
  “真的。”大约是年幼失恃的关系,这孩子非常敏感。他阿爷又是粗疏的性子,一定顾及不到他的想法。“你瞧,我与你刚认识不久,都这么喜欢你,何况是他们这些亲人呢?就算他们恼你们在外头这么久都不回去看一看,肯定也是生你阿爷的气,与你无关。”
  “嗯,我会替阿爷说好话的。”崔简很认真地回道。他其实知道,祖父和祖母也不是第一天生阿爷的气了。阿爷一个人在外头的时候,他们就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提起过。
  王玫忍俊不禁:“没错,你阿爷一定要好好谢你。”
  崔简灿烂地笑了起来。
  两人并未注意到,崔渊已经悄然立在不远处注视了许久。看着那两张无比纯粹的笑脸,思及回家后需要面对的种种事情,也似乎并不那么厌烦了。他微微地扬起嘴角,唤道:“阿实!”
  崔简和王玫都循声望去,见他已经背起了一个布囊,显然将行李都收拾好了。
  “听阿实说,崔郎君打算家去?”王玫问。
  “也是时候回家了。”崔渊答道。
  “敬祝崔郎君阖家团圆欢喜。”王玫遂行了女冠的拱手礼。
  “希望王娘子日后能过得更惬意舒适。”崔渊回了一礼,意味深长地道。
  崔简有些依依不舍地告了别,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崔渊身后走远了。
  王玫目送这父子俩远去,有些怅惘地叹息了一声。今日一别,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会了。偌大一个长安城,想要巧遇也并不容易。
  走了一段路后,崔简突然皱眉道:“阿爷,我好像忘了什么。”
  “噢?”崔渊笑了笑,“莫不是你又忘了告诉王娘子我们家在哪里?”
  “是啊。”崔简有些懊悔,“王娘子还是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以后要是遇见了,她会不会生气?”要不是阿爷一直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都是阿爷的错。他决定,祖父和祖母生气的时候,不会马上就帮着他说好话了。
  “王娘子像是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人么?”崔渊用力地揉乱了儿子的头发,笑了起来。
  “阿爷,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王娘子?”
  “用不了多长时间,耐心等一等罢。”
  ☆、第四十二章 回到家中
  因紧邻皇城、宫城与禁苑,长安城东北角早便成了达官贵人的聚居之地。王侯府第、高官宅邸比比皆是,一排排乌头门内,戟架上长戟森森林立,象征着至少三品以上的品阶地位。每日上朝之时,服紫配金鱼符者几乎尽从这些里坊而出,权势一个比一个更加煊赫。而这十来个里坊也因主人的缘故,不必严格遵守宵禁之策,不论朝暮,皆是车马辚辚、宾客如云。
  在这些人家当中,位于胜业坊西北角的崔府其实并不算引人瞩目。就如同其主人,时任兵部尚书的博陵崔氏二房嫡支家主,崔敦崔礼之一般,实在而又低调。比起圣人身边那些赫赫有名、满腹才华的名臣,崔敦确实有些不起眼。李靖、房玄龄、杜如晦、魏征,哪个不是才华出众?哪个不是深得圣人宠爱垂青?这些名垂青史的人物便如同拱卫在圣人身边的明亮星辰,衬托得夜空其他星子皆是黯淡无光。然而,崔敦却也有旁人不能比的长处——他深识突厥、铁勒、回纥等诸蕃之情,精通蕃语,频繁奉命出使安抚诸部落,数度化兵戈之乱于无形。从灵州都督转任兵部侍郎,又升任兵部尚书,足可见圣人对他的信重。若在后世之人看来,他也确实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家。
  崔敦出身博陵崔氏高门,娶荥阳郑氏女为妻,膝下有三嫡子一庶子。嫡长子崔澄崔子尚,门荫出仕,时任户部郎中,性情端方,略有才具。他娶表妹郑氏为妻,生有二嫡子一嫡女一庶子。嫡次子崔澹崔子放,因武艺不错且美姿仪,被圣人提拔为千牛备身(高级禁卫武官)。他娶了徐王之女清平郡主,生有一嫡子一嫡女。庶三子崔游崔子谦,门荫出仕,外放为畿县县令。他娶妻赵郡李氏女,生有一嫡子一嫡女一庶女。嫡幼子便是名动京城的山水画大家崔渊崔子竟,娶妻范阳卢氏女,生有一嫡子。卢氏女生子时难产,损了身子,及嫡子一岁多便去世了。
  这一日下午,守在乌头门后阍室中的门子照旧迎来送往。家中郎主已是服紫显宦,大郎君亦是服绯高官,前来投文拜帖的文士、客卿不知凡几。因郑夫人管家有方、赏罚分明,他们倒也没有养成什么恶习,不管看起来如何落魄的士子投的文书都恭恭敬敬地接过来,也赢得了不错的名声。
  只是,眼下,门子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身量高挑、衣着寻常的虬髯汉子,不得不张开手将他拦在外头。“且慢!这是兵部崔尚书府邸!不得乱闯!”
  那汉子噗嗤地笑了一声,有些轻慢地瞟了一眼正门外摆放的戟架。象征着三品大官的十根长戟威风凛凛地插在上头,幡旗随风飞舞。寻常人见了,胆子小的怕是连腿都要软下去了。但他却像是见了十根竹竿似的,完全不放在眼里。
  “你可是新来的?”他问道。若是资格老些的门子,哪里会认不出他来?难道留了几个月的胡须,果然是有奇效么?那他该不该转身便走?
  门子略作犹豫,心底担心自己得罪了贵客而不自知。但仔细一看,眼前这位哪有什么贵客的样子?光是脸上那一片络腮胡子,就不知道几个月没打理了,蓬乱得无法直视,一身牙色圆领袍也落满了灰尘。于是,他抖了抖胆子:“若持有拜帖,请取出拜帖一示。”
  回自己家哪会拿什么拜帖?汉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道:“阿实,咱们还是走罢,连家门都不让进了。”
  就见那汉子身后转出个四五岁的小郎君来,俊秀可爱的脸上满是迷惑:“阿爷,咱们没走错地方吧?”他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略有些陈旧的乌头门,和里头修缮一新的正门楼,又抬头看了一眼自家阿爷,立刻发现了问题的根源:“都是阿爷你的错!你这付样子,连祖母都认不出来,下人哪里会放你进去?”
  汉子哈哈大笑起来,揉乱了他的头发:“这岂不是说明这法子很有效?”
  “阿爷,赶紧去洗个脸把胡子剃干净!”
  “阿实,你可是嫌弃你阿爷了?唉,儿不嫌父母丑……”
  “这不是小六郎么?!”正送了几位客人出门的大管事崔顺瞥见这父子二人,老眼发亮,连忙连跑带走地赶了过来。他看着崔简,几乎要老泪纵横了,抬首又仔细地端详了那汉子一番,还有些不太敢认:“……四……四郎君?”
  “大管事来得正好,把我和阿爷放进去罢!”崔简见了他便欢喜了几分,“我想念祖父祖母了,他们可在家里?”
  “郎主还未回来,夫人就在正院里呢!”崔顺抹着眼泪道,忙在前头引路。又见方才那拦路的门子已经麻溜地滚到一边去了,笑骂道:“敢将四郎君和小六郎拦在门外,自个儿去领罚!!郎主和夫人不知道已经盼了多久,要是又给四郎君寻得了借口跑了,又该如何交代?!”
  被大管事一言戳穿的崔渊抬了抬眉,牵着儿子继续往里走。
  得知要回家的时候,崔简还觉得紧张。如今熟悉景物皆在眼前,他又满心雀跃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阿爷,发现他又不知道神游到哪个角落去了,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见崔顺直接将他们往正院内堂里带,他想起昔日祖父的教导,立刻拉住父亲,道:“大管事,我们这样去见祖母实在是太失礼了。不如先让我们回院子里换身衣服?”尤其是阿爷的胡子,必须在见祖母之前便处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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