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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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宝音点了点头,理了理早就凌乱的总角发髻,跟着俶尔往船舱外走去。
  只见她娘正立在桅杆旁边,六月的江风,还有六月的艳阳,使得她臂上的白色披帛瑞彩翩迁。
  秦愫听见了脚步声,转头唤了声:“宝音。”
  玉宝音快走了两步,到了她娘的身边,依偎在她的面前。
  秦愫指着岸边,调笑似的道:“都说我女儿是个没有人缘的,瞧瞧那里,赫连家的上公子,这是要十里送宝音呢!”
  玉宝音也看见了岸边疾驰着的几匹骏马,打先的那一匹全黑色的骏马上驮着的不是赫连上又是哪个!
  他一边纵马,一边向着往江心行进的楼船呼喊。
  呼喊的是什么,莫说他喊破了喉咙她也听不见,就是连口型也是瞧不清的,可是他却没有一点儿想要勒马止步的意思。
  玉宝音也不确定他能否看得清自己,她下意识向着岸边挥了挥手,然后像个大人似的垂手叹气。
  秦愫拍了拍她的头,道:“比你预料的被他发现提早了多久?”
  玉宝音闷闷道:“好久。”
  秦愫便道:“瞧吧,整个赫连家迟早要成为他的囊中物。”转而一想,一个六岁的孩子哪里会懂这些,又道:“有人相送,你该高兴。”
  玉宝音抬头看定了她娘亲,不解地问:“该高兴吗?可是我总想掉眼泪。”
  秦愫蓦然一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又有何妨呢宝音。人生在世,最痛快的莫过于此了。”
  好半晌,没等来女儿回应的秦愫:“宝音,你哭了吗?”
  就听玉宝音哼唧了一声,道:“没有。”
  秦愫笑出了声:“是哩,宝音没有哭,不过是有一种眼疾叫做迎风流泪罢了。”
  ☆、第2章 一别千万里
  哭就哭吧,又不是多丢人的事情,只有她娘才会说的那么委婉。
  玉宝音又有些想笑了,迎风流泪的眼疾还没来得及发病,就已经痊愈。
  玉宝音一向都觉得她娘与其他人不同,哪怕是她见识颇广、经历过百死一生的真元皇后外祖母也与之不同。
  好比她爹刚出征那会儿,她喜欢见人就问战况如何。那会儿她的皇后外祖母虽还没有过世,却已经病入膏肓,总是挣扎着病体紧紧搂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宝音啊,打仗是男人的事情。”
  而她娘却总是会说:“宝音,那是大人的事情。”
  要问她娘和她外祖母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她说不清,却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变成大人,可等到老死都不会变成男人。
  她娘的嘴边也从不会挂着其他娘亲常挂在嘴边的,譬如:女红,《女诫》,《女训》等等,女人必须要学的东西。
  她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些东西对于女人的重要性,以前还没什么,毕竟她是真元皇后亲封的宝音公主,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哄着敬着捧在半空,直到她外祖母过世、她爹战败。
  那是赫连家的老祖母过寿,本应该要大肆操办,却因着皇后丧期、南朝大败等等沮丧的事情,不得不闭门悄然进行。
  她和她娘不请自到,得到的待遇不仅仅是宰相赫连净土以男女大防为由避而不见,还有那个和蔼可亲的赫连老祖母,不知听了谁的怂恿,道了句托大,就开始考问她《女诫》。
  她娘顿时失笑出声,只道:“《女诫》,学来又有什么用呢!”而后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就扯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赫连家。
  本是一场不会有外人的家宴,可是宝音公主不会《女诫》的传闻,还是传遍了整个建康城。
  也因此,从那起会跟着玉宝音的词汇从天仙直接坠落到了凡间,譬如:不学无术的野蛮公主,和瑞王一样的狂妄自大,还有嫁不出去等等。
  “杞人忧天,说的就是那些自己家的闺女还没有管好,却到处说三道四,仿佛自己家的闺女不是亲的不需要自己来管,别人家那个一定嫁不出去的才是亲生的一样。”
  赫连上的这番嘲讽,她娘做了一个总结,原话是“那些人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然后还特地教了她应对的办法。
  “若是那些碎嘴的女人说你不学无术很野蛮,你就紧盯着她们发福的身躯;若是有人说你和瑞王一样,你就拿出御赐的金匕首,削一削他们家的木头家具;若是还有人说你嫁不出去,你就冲赫连上勾勾手指,让他上个树啊耍个猴啊什么的。”
  上树容易耍猴难,玉宝音道:“上哥哥又不是耍百戏的。”
  就记得她娘当时哼笑一声道:“男人们啊,本事可大着呢,莫说是耍百戏了,就是再难他也能做的出,前提是且看他愿不愿意。”
  “那上哥哥要是不愿意呢?”
  “那就让他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
  高远公主母女关起门来说的话,赫连上的耳朵再长,也是不可能知道的。尽管这样,赫连上也觉得高远公主同其他的女人不同,外表看起来温柔的很,行事作风却是干净利落、雷厉风行。
  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高远公主远赴大周的时候,会带着玉宝音。
  别说宝音是自己偷偷跟着去的,那不过是糊弄傻子和瞎子的。她才六岁,怎么可能做到避开了皇帝眼线的同时,还避开了他赫连家的眼线!
  赫连上觉得高远公主已经疯了,谁都知道此去大周,犹如去闯龙潭虎穴,她怎么可以带着如此稚|龄的女儿!
  虽说将宝音留在南朝,也会生活不易,可那同大周的凶险来说,简直是无法比拟。
  赫连上不敢在想下去,一面挥鞭疾驰,一面紧盯着江水中的行船,还不忘吩咐尾随在身后的老周:“下一个渡口有船‘玄武’,我要用船。”
  老周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如实道:“上公子,没有宰相大人的命令,你恐怕是……调不动‘玄武’……”
  赫连上正欲挥下的鞭子在半空停顿了片刻,又狠狠地挥了下去,“什么事情总要做一做,才知道到底行不行。”
  就像起初,别人都说他不过是赫连家的旁支子弟,就算比旁人稍许聪慧了一点,也不可能入得了宰相大人的眼睛。他不肯放弃,终以八岁之龄入相府,得宰相大人亲自教导,如今已是四年有余。
  后来,别人又说想得到高远公主和瑞王的青睐,根本是常人办不到的事情。只因高远公主和瑞王有一双比鹰还锐利的眼睛,谁要是假心假意地利用年幼的宝音公主,那就是自寻死路。
  他还一直在庆幸自己的演技了得,到如今才知晓,原来自己付出的也是真心。
  奈何,他人弱心也弱。
  就是老周不在后头嘟囔那一句:“就是做了也是不行的,上公子还是莫要惹怒了宰相大人,要知道赫连家的公子可不止上公子一个哩。”
  赫连上的心里也知道,能不能调动“玄武”,答案不言而喻。
  就算有万般的不甘,他的马鞭也不由自主地不如先前落下的那么密集。
  就是这时,从大船上放下了一叶扁舟,随着风一摇一摇地向岸边驶来。
  赫连上下意识勒马,默默无语地伫立在岸边,望着已经在江心的楼船平稳地向西行径。
  他知道船行两日便要登岸,到那时她们还要乘坐着马车继续向西北行径。
  此去长安不止千里,终有一天,他要建康和长安同为一姓。
  ****
  船过无痕,赫连上的身影已经慢慢消失,玉宝音不解地问秦愫:“娘,你将外祖母给我的骊珠给上哥哥做什么?”
  秦愫意味深长地道:“让他记住你,或许还能救你阿舅一命呢。”
  让赫连上记住她,和她阿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她依稀明白,却又理不太清,嘴上就惋惜道:“我应该给上哥哥留封信的,让他看顾好阿舅……”
  秦愫挑了挑眼皮,心道,信倒是有一封的,上面写的当然不是她女儿想写的那般直白的话语,她让俶尔仿了她女儿的笔迹,写的是“照顾好肉团子”,仅此一句。
  肉团子是她女儿养的一只杂色狸猫,它不喜人靠近,倒是愿意同赫连上亲近。
  想那赫连上一向以聪慧闻名,自然晓得一只猫都需要他看顾,更何况是人呢!只盼秦缨有难之时,他能够看在宝音的面上,施一把援手。
  那一叶扁舟足摇了有小半个时辰,那颗绛紫色的骊珠伙着那封信才到了赫连上的手里,而载着玉宝音的大船已经消失在茫茫天际。
  赫连上握紧了那骊珠,久久不能言语。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总是浮现在脑海里的是他和玉宝音的哪一段回忆。
  是初见?说着大人话的3岁小玉团?
  还是瑞王没有战败之时,宰相大人同瑞王的那句戏言,“不如让我家的阿上去你们府上做个童养夫!”
  傻乎乎的宝音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可他比她大了六岁,若不是进了宰相府学习,婚姻大事已不是母亲可以管得,想必以他的年纪已经定好了终身伴侣。是不是从那时起,他就将她当做了不可分割的?
  四年之前,没人知道他会进宰相府。
  一年之前,也没人知道瑞王会战败。
  那么,此次分别是不是也没人会知道未来的事情?
  回忆,总是令人无比眷念。
  未来,又总是使人望穿秋水。
  但愿那时,再也没有可以困住他的东西。
  ***
  有的分别是为了将来的重聚,而有的分别仅仅是分别而已。
  秦愫又想起了她与玉荣分别时的情景,还来不及悲伤,就被女儿的一个翻身拉回了现实。
  玉宝音正抱着被子呼呼大睡,作为一个六岁的稚|龄儿童,父亲的早逝还有朋友的分离,或许会使得她突然长大,但这种长大也只体现在思想上,身体和精力还是无法一夕长成。
  一整日的高度紧张使得她疲惫不堪,却像是害怕自己一睡醒就会看不见娘亲,怎么说都不肯一个人睡去。
  秦愫没有办法,只得和她一同睡下。
  玉宝音自是一挨枕头就睡着,可是秦愫却始终不能睡去。
  此去大周,福祸不定,虽说日子总是要往好的奔,可谁也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起了嫉妒心,就好似硬生生地拆开了她和玉荣,如此的让人措手不及。
  按照她的心理,自是什么样的男人都比不上玉荣的一根手指头,可南朝的乱局使得她不得不避出去。
  为了自保也好,为了宝音和秦缨也罢,总之没了玉荣坐镇,她若不走,不管最后到底是她秦家守住了皇位,还是赫连家和宇文家分出了输赢,首先要死的必是她和秦缨。
  她远避大周,谁都知道秦缨是个不长进的。就算保不住秦缨的太子之位,总好过她两人为了这区区的太子之位送了性命。
  秦愫有她的打算,却如何强悍也摆布不了大周的事情。
  如今是该想想她再嫁的男人是谁了,是嫁到萧家还是嫁给元氏宗亲?总之,不是嫁给那个十六岁的小皇帝就行。
  秦愫在考虑自己的再嫁问题,与此同时的萧城,也有一个男人在考虑自己的再娶事宜。
  ☆、第3章 八柱国萧家
  在大周,寡妇再嫁,鳏夫再娶,都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更有大伯娶了弟媳妇,嫂子嫁了小叔子,如此这般会被南朝人嗤笑的事情。
  饶是如此,也少有三个鳏夫争抢一个寡妇的奇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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