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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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锦衣卫们的抓捕行动进行得还算顺利,谢良钰注意到洛梅娘提起那些锦衣卫时的神情,发现这些人并不像自己前世看到的小说上那样神秘莫测、让老百姓闻风丧胆,提起时甚至还有些钦佩之意,想来名声不错。
  这对他来说倒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谢良钰便也不再纠结这事,转而对梅娘微微一笑:“对了,还未正式向你道谢。先前在城南,还有……方才,多谢你照顾了。”
  “没有没有,”小姑娘脸更红了,连忙摆摆手,小声说道,“是我该……为我哥哥谢谢你才是。”
  谢良钰放下碗:“那我们便算是扯平了,你吃点亏,两次并做一次——日后若有何不方便的,也尽可找我帮忙。”
  “那怎么好意思……”
  “无妨,经历过这些,我们怎么也算是朋友了,”谢良钰趁热打铁,见对方神色羞赧,担心自己显得太过孟浪,又连忙找补道,“你性子如此温柔大方,想来与内子也定能相处得宜的。”
  谢良钰故意这么说,是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别有所图——尽管他确实有——眼下梅娘没说出真实身份,他便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因此更不适合袒露自己的身份,只得从侧面表现出自己对家庭的责任感,将来“谎言”被揭露的时候,别显得太过心怀不轨。
  同时,他也真心希望洛梅娘能把被逼婚的困难对自己说说——那他便能名正言顺地表明身份,早些安慰她,也省得她一直这么担惊受怕。
  ……当年谋划着并购宿敌家公司的时候,他都没如此费心过。
  但谢良钰还是想得简单了,他们如今这孤男寡女的,又是在封建礼教严格的古代,便算是洛梅娘对他有几分好感,也不可能凭空说起那些事,更何况……
  洛梅娘怔了怔,忍不住喃喃道:“你已经……”娶亲了。
  她没说完后半句话,就想见自己所问不合时宜,连忙将话吞回肚子,又见面前书生斯斯文文笑得温柔,心上竟忍不住一酸。
  也对……他这个年纪,又这般俊秀,原也该是有家室了的,倒是自己,好端端想些有的没的,真是不知羞。
  这便不期勾起了那桩让她羞愤欲死的“婚事”,洛梅娘脸上一白,忍不住悲从中来。
  她想不明白,那日自己明明忙得脚不沾地,怎么就会忽然睡过去,而那个无赖登徒子,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房中……等到再醒来的时候,木已成舟,自己竟然就这么被扣上了放荡的罪名,草率又荒唐地要嫁出去了。
  原本还不甘心,抱了一丝侥幸,拼命从继母的监视下逃到城里,可没想到哥哥又紧接着出了事……难道真像继母所说,自己就是克人的灾星,自己所在意的人,都会受到牵连,甚至有性命之危吗?
  若是如此,她倒真是活该赶紧嫁出去,活该一辈子受罪!
  梅娘一时间钻了牛角尖,越想越是难过,甚至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也不愿再与“莫公子”待在一处,生怕把厄运也带给了这个人。
  想是这样想,可觑着谢良钰清隽温柔的侧脸,小姑娘还是不禁有些痴了。
  他方才说出那些话,定是时时将媳妇放在心上的,而且观他神情,不见一般男子在外提起妻子时的随意,倒像是平等尊敬,情真意切。
  得是多幸运的姑娘,才能有幸与他相伴啊……
  他那么好,可不能无辜受自己牵连……
  想到这里,梅娘猛然抬头,慌乱地看了不明所以的谢良钰一眼,几乎是惊恐地跳起来,一溜烟跑出了帐篷。
  第13章
  被留在原地的谢良钰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跑掉了,不禁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就算穿越了,也还是那个著名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委实弄不明白女儿家那些细腻弯折的小心思,使劲反思了一下自己方才是不是又不小心把气势放出来吓人了,可想来想去,面对洛梅娘自己一直都是着意的温声软语,就差用气声说话了啊!
  而且他为了让小姑娘不那么尴尬,都把自己说成是个已婚人士了,满以为这样能让洛梅娘跟他相处稍微自然些,怎么倒还不如一开始了呢?
  谢良钰百思不得其解,正好躺了这么久,身上也恢复些力气,干脆便起身朝外面追去。
  说来却巧,他刚到帐篷口,正与那个山羊胡老大夫打了个照面。
  老人看着乐呵呵的,一见他就伸手拦了下来:“哎,等等——小兄弟!”
  梅娘的背影眼看着往帐篷后边一拐不见了,谢良钰心里着急,可考虑到自己两人现在的身份,却也不好表现得太热切,只得无奈地拱拱手:“老伯,我……”
  “别着急,”老人家一副已经将他看穿了的笑容,拽着他就又往帐篷里头走,“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又跑不掉。”
  谢良钰:“……”
  他吓了一跳:“什……您别、别乱说,在下与那谢姑娘——”
  “谢姑娘?”老者一愣,重又眯眼看了他一会儿,疑惑地捋捋胡子,“你们不认识?”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帐篷,谢良钰没法子,出于礼貌,还是请年长者坐下来,给他倒了水:“今日才刚刚相识的。”
  老人家摇摇头,喃喃道了句“瞧着倒不像”。
  他却没再多说,只热情地自我介绍道:“莫小兄弟不用客气——老夫姓晏,你若不嫌弃,叫我声大叔,总不会亏了你的。”
  谢良钰连忙摆手:“那怎么使得,先前听人说起,安平城来了位晏神医,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就是您了吧?”
  他这倒不是奉承,这晏老在安平还真颇有名气,就连原主那样的无赖也曾听过。这位老人是云游至此,医术高明,且仁心仁术,时常免费为出不起诊费的穷人治病,可谓德高望重。
  谢良钰又不是原主那种混不吝的滚刀肉,基本的尊敬他还是懂的。
  晏老却并不在意这个,他摆摆手:“百姓谬赞罢了,”他也不客气,清癯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渴望的光彩,“莫小友,冒昧请问,那‘固本培元’针法,你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谢良钰一愣。
  晏老见他神色,连忙说道:“老夫并非觊觎你这绝学,只是……若能与传承这高深针法的名医相谈一番,便已经十分荣幸了。”
  他行医大半辈子,轻易就能看出来,谢良钰虽能施展出那针法,但于医道上并无多么精深的学问,因此这定然不是他家传绝学。而对于晏老这种把一辈子的精力都放在钻研医术上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高明的医术更加吸引他的了。
  谢良钰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看着老人家恳切的脸,仍是十分为难。
  若是可以,他当然愿意介绍这些大师们认识,问题是……那位教他针法的大师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总不能把对方从时空裂缝里拖过来吧?
  谢良钰叹了口气,只好装作十分悲痛黯然的样子:“在下也是幼时巧合之下得了这机缘,只是那传我针术的大师,已不在这世间了。”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在心里对那位在未来的时空里活得好好的大师说了句抱歉——不过反正他确实不在“这”世间,自己也不全算说谎。
  晏老听得此言,倒是轻易就信了,他看这年轻人眸正神清,并不像敝帚自珍之人,再说,那样的大师若还在人世,自己也不可能从没听过风声。
  “唉……只叹生不逢时,未能与之畅谈,实为憾事。”
  却又听谢良钰郑重说道:“不过,那位大师曾嘱咐我寻一值得托付之人,切勿让他这绝学失传——晏老,您的人品我信得过,这套针法若能在您手里泽被更多人,也是幸事。”
  谢良钰要“洗心革面”,要摆脱过去的污名,这样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晏老的人品不用说,名声也足够好,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对自己之后的计划也好处多多。
  老人家正缓缓捋着胡子的手一抖,立时有三根被掐断的白须飘然而落,他却浑然不觉,睁大眼睛望着谢良钰,面部一时涨得通红,唰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此言当真?!”
  谢良钰微微一笑:“您应得的。”
  晏老不比当初的莫总,他医术精深,基础知识更是无比扎实,谢良钰只是稍加点拨,将固本培元针法中的关窍讲给他,对方便恍然大悟,如获至宝地一头钻进去研究了起来。
  这样的学习机会太珍贵了,这种注重血缘传承的时代,像这种足以让一个家族因此获利一辈子的技法,几乎不可能在陌生人手上学到,可偏偏在安平这么个小镇,他居然遇到了这么轻易就把诀窍教给他的人。
  先前锦衣卫们来的时候,晏老已经“知悉”了谢良钰的身份,知道他并不是像穿着那样的世家子弟,甚至还混迹赌场之中,可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年轻人定不是那种沉迷玩乐的败家子,正相反,他心中怀有大善。
  对方教自己这针法,说是替其真正的主人寻找传人,但他难道还能不知道自己能因此收获多大的利益?不管是为了实践当年的承诺,还是真的心系天下,指望着他用此行医救人,这都不是普通人能够达到的境界。
  这个叫做“莫山”的年轻人,胸襟之广阔,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谢良钰可不知道对面的老大夫对自己的评价那么高,他只想快将这人应付过去,好去找洛梅娘。
  可老头儿钻研学问的拗劲儿一上来,可半点都不会看他眼色,一边实践,一边还拉着谢良钰左问右问。到最后两人的教学终于告一段落之时,时间早过了半日。
  谢良钰头晕脑胀地走出帐篷,四下一打听,才知道洛梅娘竟然已经被家里人接回去了。
  “说是要回去成亲呢,”那个开始的时候放他们近来的门卫摇头对他说,“只是瞧着不像什么喜事,倒像是来抓人的——你瞅瞅,连等洛兄弟醒来都不成,这么急急火火地就要走。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明眼人自然都能看出来梅娘对那桩婚事的不情愿,可他们到底是外人,洛青没有醒,没人方便插手人家的家事。
  谢良钰明白这个,想想若自己没来,约莫也是类似的境况,甚至可能更糟——吴氏手段利索狠辣,她能做主做下这么大一个局,对付洛梅娘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想来威逼利诱之下,让她乖乖就范不是什么难事。
  梅娘有几分武艺,但在心计上,绝不是这位继母的对手。
  谢良钰心思一动,装作忽然意识到什么的样子,问那人:“……洛兄弟?那姑娘,她、她不是姓谢吗?”
  对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洛兄弟兄妹两个虽然都是谢家村人,但他们家是后来迁去的,姓洛。”
  谢良钰仿佛忽然怔住了,他猛地上前一步,斯文俊秀的脸竟涨红了:“她……她姓洛,又是是谢家村人?她叫什么?”
  这些军汉倒没什么未嫁之女不能说闺名的讲究,对方被他的反应一吓,愣愣地说:“……洛梅娘,她叫洛梅娘。”
  谢良钰“啪”地拍了一下大腿,神情可见的激动起来,他嘴角牵动了一会儿,像是想笑,却又好像有些懊丧,笑不出来。
  门卫担忧地望着他:“莫公子?你这是……昨儿个没、没伤着脑子吧?”
  谢良钰定定地立在原地,半晌忽然自嘲地一笑:“我也真是愚笨,与她相识这两日,竟都不知道,原来她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这次轮到那门卫下巴掉到地上了。
  “什么??!”
  把话说清楚,这样也不虞洛青醒来之后,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就不顾病体地跑回去找他拼命。
  谢良钰自认对便宜大舅子的身心健康都照顾得足够妥帖周到,见要传达的消息已经到位,便不再多说,撇下愣在原地的守卫,装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风风火火地直接跑出了军营。
  ——他也确实是想起了这次来安平的正经事,是要给家里置办些东西。尤其是马上就要过门的新娘子,他不会给吴氏什么聘礼,但总不能让梅娘就那么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地嫁过来吧?
  而且家里还有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儿等着吃饭,谢良钰自忖一家之主责任重大。不过他先前在赌坊里赚了不少,刚才晏老又送了他些稀罕的药材,现在也算是有些家底的人了。
  得赶紧把手头的事办完……被卷进锦衣卫和募兵营的事已经耽搁了一日,算算日子,明天,就该上洛家去提亲了。
  第14章
  从军营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要想在天黑前赶回谢家村,动作需得快些才是。
  谢良钰摸摸揣在怀里的碎银子,拔腿赶往了集市。
  先前带着梅娘逃命,没能来得及好好看看这古时候的市集,此时一切尘埃落定——听晏大夫说连县太爷都给一并抓了起来,谢良钰有点遗憾自己把这热闹事全睡了过去,不过转念想想,这些错综复杂的东西,还是参与得越少越好。
  一县父母官被掀下马,按理说该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那县令在此两年多,勾结江湖邪道、贪赃枉法,苛捐杂税多的不行,也幸好安平地处富庶之地,治下的百姓们才不至于名不聊生,这样的狗官被抓走,老百姓们自然只有争相庆贺的道理。
  因此,现在街上只不过是较平时稍显萧条,占据着街面上最好位置的那些赌坊妓馆关了不少,胆小的百姓因为锦衣卫当街抓人而在家不敢出门,其他人该怎么样怎么样,不少人脸上甚至带了些喜色。
  谢良钰颇为感慨,他前世上位之后,没少与各种官员权贵打交道:在千年后的现世,所谓“父母官”与治下普通民众的生活其实更远,很难产生直接关系,上层权力结构再怎么更迭,说白了都与升斗小民无甚关联——而古时候却不一样,一地百姓生活如何,实在是与一县事务一把抓的知县大人息息相关的。
  因此这时候的贪官污吏,也就显得更可恨。
  古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管在真正拥有“平天下”的能力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恐怕缔造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清平盛世,是每一个满腔抱负的读书人最初的愿望吧。
  谢良钰叹了口气,他自忖早已过了那种为信仰而热血沸腾的年纪,他是个俗人,有着千年之后惯有的冷漠与利己主义,现如今,他只想自己过得舒坦,并好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这样的想法若说出口,恐怕会被此时道德高尚的文人君子们大大嗤之以鼻。
  谢良钰摇摇头,暗嘲怎么还矫情起来了,他走在街上,与周身打扮朴素的古人们擦肩而过,听着小贩们响亮的叫卖吆喝,情不自禁地淡淡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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