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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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皱着眉,扶起她,安慰道:“别哭了,凶手一定会抓到,给表弟报仇。”
  “什么人会……他那么心善,从不与人争执……什么人会忍心……”
  女子断断续续地哭诉,她身旁的男子愈加不耐,拉着她进殿去了。
  不一会儿,后殿便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声。
  夏芩抬头望着天空,高远蔚蓝的天空偶尔划过一丝飞鸟的痕迹,她出神地望着,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表姐看不见我。”
  不知何时,柳俊青来到她的身边,梦呓般地说道。
  “你有话要对她说吗?”她问。
  说话间,那对夫妇已走出殿来,女子还在抹泪,男子朝她的方向斜斜地瞥过来一眼。很特别的一眼,那双眼像会说话似的,无声带笑,眼波欲流。
  夏芩本能地觉得不自在,避开他的视线。
  “表姐夫很讨女人喜欢,”柳俊青垂下眼帘,低低道,“可他为什么不能对表姐好一些呢?”
  夏芩没有出声,任由他陷入回忆,细语低诉,“表姐那么善良,那么能干,什么东西,只要经过她的巧手,就像活了过来似的。虽然从不多话,但总是细心地照顾到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珍惜地抚摸着自己的衣襟,如坠梦幻,“这件衣服,就是表姐做给我的,我考上秀才那一年。”微微一笑,清秀的面容如染上淡淡的光彩,“小时候,我被小孩子们欺负,被人笑话是女孩子,表姐总是站出来护着我,说:‘你们知道什么,戏文里的状元郎都是细皮嫩肉,只有杀猪的才五大三粗呢。’有了好吃的东西,也总是偷偷藏起来,背地里送给我吃。”
  他的声音似甜蜜又似怅惘:“这些事,被我母亲看在眼里,常常开玩笑地对我说‘长大了就娶你表姐吧。’本来两家都默认了这门亲事,谁知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姑母和母亲闹口角,便说我百无一用是书生,一个庄户人家,读两本书就当自己是文曲星了?还说我连门手艺都没有,表姐跟着我还不饿死?断然拒绝了这门婚事,把表姐许给一个木匠。”
  他低下头,声含苦涩:“表姐夫是个木匠,松山县小有名气的木匠,家中也很殷实。他们一家都是能说会道的人物,因此总是嫌表姐木讷,呆板,不会来事。还嫌表姐长得黑,不好看,不如他们家的两个儿子白等等。
  表姐夫有个弟弟,借了放贷人的钱,让表姐从中间作保。结果到还钱时间,弟弟不见了人影,放贷人便找到表姐,纠缠不休。弟弟事先在自己父母那里递了话,说是嫂子生事,两位老人偏信儿子,因此对表姐怒不可遏,说他们家怎么能有这样不安分的儿媳,一力主张让表姐夫休了表姐。
  他表情怔怔的,低低地叹了口气:"表姐夫是个风流人物,对表姐无可无不可,他不相信弟弟,但也不维护妻子,便任由表姐的处境一天比一天糟。”
  他的思绪像飘入一个无人理解的情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我带了四十两银子过来,我跟着别人行商,自己赚了四十两银子。我想告诉姑母我能养家,想告诉表姐,我能替她解困,可怎么就突然死了呢,是因为这四十两银子么?”
  他略带忧郁的眼睛望着夏芩,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答案。
  可夏芩实在无言以对。
  “无论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她说,“你不能在阳间停留太久,现在你愿意去往生了么?”
  柳俊青缓缓地垂下目光,他不习惯拒绝别人,尤其还是一个对他友善的女子,于是他下意识地回避了。
  可他的目光一落到自己的衣服上,便开始痴怔,喃喃自语:“怎么就擦不干净呢?”
  而后飘回台阶,坐下来,开始一丝不苟地擦衣服。
  夏芩:“……”
  好吧,她是真心无法理解这些货。
  就在她在别人看来自说自话的时候,铁英自动站在一边,远远地等候,等她走过来时,方问:“结束了?”
  夏芩“嗯”了一声,问道:“柳俊青死前身上有四十两银子,县令大人知道吗?”
  铁英:“知道,他同车的人说过,不过他死后身上什么也没有。”
  夏芩:“这是会是他被害的原因吗?”
  铁英:“不好说。”
  二人回到夏芩下榻的客栈,铁英告辞离去,夏芩从怀中掏出早上剩下的半个馒头边吃边往自己的房间走。
  谁知刚到门口,便被里面的情景惊得几乎跌了一跤。
  房间里坐着一个男人!
  房间里坐着的男人竟然是堂堂的县令大人!
  堂堂的县令大人竟然坐在她的房间用她的笔悠闲地练字!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让人震惊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幕足以惊掉人的眼珠子。
  县令大人的身旁,他写字的那张桌子上,还斜倚着一名女子,云鬓雾鬟,双眸如水,肌肤胜雪,无法形容的风情美艳。此时她正娇媚笑着,挑逗地抬起她雪白的玉足描摹他的腰身,纤纤十指虚虚地抚着他的脸颊。
  ☆、第13章 杀人伞(5)
  第13章
  夏芩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直抽搐。
  那厢,江含征犹自无知无觉地拈起一张纸,问她道:“你看这张字如何?”
  那神情,自然得好像他出现的地方不过是他们家后院,然后顺口问了一句天气状况如何,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丁点不妥。
  夏芩糟心地扫了一眼,匆匆道:“小女子闲来涂鸦之作,让大人见笑了。”
  江含征眼角一挑:“涂鸦?见笑?”
  在夏芩的视野中,美艳无匹的女子风情万种地向她抛了个媚眼,青葱玉指缓缓划过江含征的脸颊,轻点在他的喉结处,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慢慢地将自己的红唇凑过去,堪堪停在她和江含征二人的嘴唇相接处。
  夏芩的眼睛都要瞎了。
  江含征将另一张纸提起来,对她道:“你再看看这一张。”
  夏芩心烦意乱地瞄了一眼,然而只是一眼,便看出了不同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惊讶道:“这张才是我的,那刚才那张……”
  是了,那一张是他的……
  细比之下,他笔力苍劲,字体俊健,而她,虽然写的字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婉丽,却也更多些飘逸之风,没有男子那股有力峻急的味道。
  但一眼看上去,却是七七八八的相似。
  夏芩着实想不到该县令还有造假的天赋。
  也当真不解,他一个堂堂的县令大人,案子未破的大忙人,突然溜达到她的地盘,仿照她的字迹,造这么一张假,究竟是为哪般?
  旁边,仿如美女蛇一般的美女鬼妖娆地缠在他的身上,唯恐天下不乱地撒娇:“亲亲,奴家最喜欢你这样长相俊俏读书人了,伺候得奴家好受用哟,亲亲喜欢这副字,那奴家就把它绣给你怎么样?”
  说话间,手中细微的寒芒一闪,指间的绣花针便往江含征的脸上扎去。
  夏芩险些尖叫出声。
  江含征意味深长道:“在这个世间,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容貌相像已让人觉得很奇,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字迹相像是不是更奇?”
  夏芩惊魂未定地“唔”了一声,待慢慢回过味来,不禁又讶:“大人的字,本来就是这样的?没有临摹,没有仿照?”
  江含征:“正是,所以本县才十分好奇,姑娘的字,师从何人?”
  是画中君,夏芩默默,可这个答案实在不好开口,于是含混道:“我师傅。”
  江含征微讶,似是想起了什么,略略失神,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道:“今天去关帝庙,收获如何?”
  他此时的样子,如果落在外人眼中,那必然是,目光清正,表情认真,确然是一副端方君子相。
  然而,在她的眼中,却成了,美得妖艳的女子,没有骨头似的贴在他的怀中,手中的绣花针在他脸上轻巧地起舞,绣花针所过之处,血红的枝蔓蔓延,在他的眉梢眼角处绽开奇异妖丽的花朵,搭配着他一双风韵魅人的凤眼,直如夭夭盛开的彼岸花深处走出来的玉面修罗。
  听到他的询问,美女鬼手中的绣花针一顿,兴致勃勃转过头来:“什么事,关帝庙发生了什么事?”
  她手中的绣花针堪堪停在他的眼下,一缕虚幻的血迹顺着他的脸流下来,如流了一行血泪。
  说不出的绮艳,说不出的诡异。
  夏芩心肝乱颤,忍无可忍地亮出腕上的辟邪佛珠,语带双关:“近来的鬼颇调皮,经常会四处乱窜,虽然大人官运保身,但也保不住某些不长眼色的上前纠缠,我这里有几张驱鬼符,大人要不要佩戴一个试试看?”
  “驱鬼符”三个字一落音,美女鬼立刻弹开数尺,弹出去的瞬间,还不忘调成最曼妙的姿势,一波三折惊呼:“小娘皮,你敢威胁老子,绣绣不会放过你的哦哦哦……”
  魔音绕梁,夏芩忍不住揉了揉耳朵。江含征做诧异状:“驱鬼?多谢盛情,符纸就不必了。”
  夏芩在心中挑眉,面上却是一派恭顺平和,缓缓地把关帝庙发生的事简述了,并着意提到那四十两银子。
  只不过在她叙述的时候,经常有某个鬼女的天外飞音点评插话,但都被她刻意忽略过了。
  “因为财杀的可能性不大,”江含征简单利落第否定了夏芩的推断,没有一句解释,“继续盘问。”
  夏芩郁卒:“柳俊青那里实在是没什么可问的了,他对自己的死毫无印象,我留在这里真的一点用也没有,大人,我……”
  “只要他不轮回,你就可以问,只要问就可能找到线索。”江含征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说道,“如你所说,四处乱窜的鬼那么多,找不到目击人,总可以找个目击鬼吧?”
  夏芩:“……”
  夏芩噎得几乎内伤,看着施施然离去的人,一脸便秘色。
  整整两天,她把自己关在房中,和那些奇奇怪怪的鬼交涉,精力耗去无数,口水所费良多,还险些被客栈老板当成自说自话的疯子,每次出去吃饭时都沐浴在别人微妙的眼神中,也没找到那所谓的什么“目击鬼。”
  直到第四天,铁英匆匆赶过来,急急地对她道:“凶手找到了,有人举报,大人要公开审理,你去不去看?”
  夏芩眼皮猝然一跳:“去,在哪里?”
  县衙的堂前,挤挤挨挨地围着许多人,堂内,一个男人跪在地上,把手中的伞呈给前来接物的衙役,口齿清晰地回道:“草民钱和仲,松山县杨河镇人,是死者的表姐夫,要举报的是草民的同乡冯怀培。”
  说到最后一句,他身旁伏在地上的人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愈发瘫软成一团。
  夏芩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注视着那开口说话的人,心中的惊讶无以复加:他,竟然是他?
  江含征端坐台上,语气沉沉:“把你为何偷伞,为何举报冯怀培,前因后果,如实道来。”
  钱和仲恭谨道:“是,草民是松山县杨河镇的一个木匠,冯怀培也是。草民和他是同乡,彼此相识,冯怀培此人心眼小,爱猜疑,总爱怀疑别人对他妻子有什么不轨,所以大家虽然相识,但也没有走得太近。”
  他身旁的男人动了动,似要反驳,但没敢。
  钱和仲接着道:“今年夏天,邻县的吴员外家盖房子,许多人都去做活儿,草民和冯怀培也在其中。做活期间,私下里有话悄悄流传,说冯怀培的妻子在家偷人,后来,活还没做完,冯怀培就离开了。
  听到表弟被害的消息后,我回来奔丧,见过冯怀培一次,他当时的神色很不对劲。后来再见到冯家的那把伞,再想到冯怀培的平时的所作所为,就怀疑凶手和冯怀培有关。
  我偷了城墙上那把伞,找了个机会把冯怀培灌醉,让一个和表弟形貌相似的人打着那把伞到冯怀培面前,冯怀培果然被吓坏了,以为是表弟的鬼魂索命,哆嗦着向表弟求饶,说出了自己是杀人凶手。”
  他的话一说完,四下里立刻激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谁也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巨大的震惊中,惊堂木的脆响遽然响起,接着是江含征威严的喝声:“冯怀培,你还有何话说!”
  始终看不到面目的中年人此刻抖得像个筛子,毫无波折地承认了自己就是杀人凶手,并交代了自己行凶的过程。
  当时,他怒气冲冲地赶回来捉奸,遇上大雨,在关帝庙躲雨时碰到柳俊青,立刻便认出了他手中的那把伞,一股气血瞬时上涌,想都没想地就把柳俊青当做了那个奸夫,趁他不注意,举起一块石头朝他后脑砸去……
  杀了人后,他顺便带走了那把伞,把它丢进一条河中……
  案子了结了,夏芩回到客栈,步伐沉重。
  没有一丝风,夏日的热浪蒸得人透不过起来,耳旁是一阵一阵嘶哑的蝉鸣。
  她机械地收拾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物品,机械地说道:“我必须得走了,再不走人都该发臭了,衣服上有几个泥点怕什么,真正可怕的是在这样的大热天里四天只能穿同一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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