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此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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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方的老营兵一样觉得双腿发软,身体哆嗦,没人不害怕死亡,特别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死亡。
  田部总内心一阵颤抖,眼前的画面太可怕了,不由暗暗后悔自己下来监战,但此时只能硬着头皮上,何况他还要整治那个让他痛恨的人。
  甲五号第一道矮墙差不多在半坡上,众人小心翼翼摸到近前,在七十步左右停了下来。老胡快速安排,众士卒往道路两旁的斜坡分散开去,一边还借着地势来掩护自己。对这一套攻沟的各营闯军已经很熟悉,这样可以尽力把兵力排开,否则一窝蜂顺着道路往前冲,那绝对的是十死无生,大败而回的下场。
  矮墙上静悄悄的,任由巡山营等人动作,很快巡山营各兵往路的两边散好,然后尽可能趴在坡上。内中刀盾手与冷兵器手趴在第一排,鸟铳手趴在第二排,又分为两层,弓箭手趴在第三排。
  老胡带着亲将八条等聚在斜坡一处,不时呼喝安排,身旁不远是田部总与部分老营兵,他一声不响,只以阴冷的目光看着老胡。
  那些饥民按队挤在路上,密密的人头沿着山道蜿蜒近沟,各人满脸紧张,很多人全身发抖,眼前一切对他们就是噩梦。
  最后余下部分老营在坡后分散监督,虎视眈眈的看着那些饥民与巡山营士卒。
  终于老胡安排完毕,他下令鸟铳兵点燃火绳,然后深吸一口气,命令后方的饥民上来,就听一片惨绝人寰的哭喊。
  道上的饥民有五队,每百人一队,前方三队扛着土包,后面两队则抬着短梯木板。战事打到现在,就算闯营把打过仗的饥民与未打过的隔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战事的惨烈是每个人都有所耳闻的。况且眼前残酷的景象作不得假,这种死尸满地,血流满坡的画面,便是各人最深层次的噩梦中也没有出现。
  眼见就要轮到自己,极可能成为坡上尸体的一员,怎不让人哆嗦颤抖?
  他们哭叫着,被巡山营步卒与老营兵驱赶向前,亦步亦趋,便如将要被送入虎口的羔羊。但不论老营还是巡山营士卒,此时都毫无怜悯,稍走慢一些的饥民,甚至哭声大些,就被他们毫不留情的砍倒在地。听他们临死前的惨嚎,那凄厉的哭叫声音,余者饥民吓得全身发抖,下意识加快脚步,连哭泣都忘了。
  老胡面无表情,他朗声说道:“话不多说,把土包扔到壕沟就能活命,敢后退者,杀!”
  他手一挥,催促饥民加快脚步,那些饥民退无可退,又听了老胡的话,如他们那些前辈一样,个个神情扭曲起来。
  他们来到那些刀盾手等中间,耳听军官们的命令,猛然发一声喊,当先一队人就冲了上去。
  老胡注视着矮墙那边动静,喝道:“再上一队。”
  又冲上一队扛着土包的饥民。
  弓弦的紧绷声音,猛然矮墙后一阵箭矢过来,前方饥民被射翻一片,余者嚎叫着继续冲锋。
  老胡喝道:“上上上!”
  他下令己方弓箭手抛射压制,同时最后一队扛着土包的饥民冲上。
  矮墙那边不断射来箭只,这边同样箭雨过去。
  箭矢在空中呼啸,不时有饥民被射翻滚落,但也有人冲到近前,顺利将土包扔入壕沟,安全返回。他们可直接退出战场,返回营地休息,不出意外,三次后他们就可以被选入步卒之内。
  受此鼓舞,最后两队抬着短梯木板的饥民也上了前去,趴在坡上的刀盾手与冷兵器手也起了身,他们以饥民为肉盾,又举起盾牌护住身上要害,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他们是主要搏战力量,一些人手上还抓着长绳铁钩,可以不靠短梯就登墙作战。
  猛然矮墙上一连串的爆响,大片的白色烟雾腾起,前方冲锋的巡山营齐刷刷倒下一大片。
  这下火力好猛,不说那些饥民抬着的短梯木板翻了十几架,就是扔土包的饥民也被打翻好几个。还有后方跟着的刀盾手,一些人盾牌被打得碎裂,身上激出血雾,踉跄摔倒在地。
  他们凄厉嚎叫起来,中弹不比中箭,那种痛苦难以形容。他们倒在地上,最终命运也是成为坡上死伤者一员,他们不是新军,没有人会去拯救他们。
  老胡喝道:“鸟铳手,将他们打下去!”
  分两层趴着的鸟铳手立时后层站立起来,他们发动一次齐射,一阵雷鸣般的轰响,矮墙上一片惨叫,老胡估计有打中十几个人,就不知内新军、营兵各是多少。
  “再打!”
  后层趴着的鸟铳手也站起来,又是五十只火绳枪喷出汹涌的浓烟,矮墙上惨叫声音更多。老胡注意到矮墙上一个士兵胸口中弹,他痛苦的捂着自己中弹的位置,身形摇晃几下,就从矮墙上翻滚下来。
  “就近掩护!”
  老胡咆哮喝令,巡山营弓箭手、鸟铳手都从斜坡起身,开始往矮墙逼近。
  那边又打了两次排铳,更多的巡山营士兵与饥民倒在地上,成为层叠尸体中的一员。不过他们随即遭到巡山营弓箭手的还击,不时有人中箭倒下,一些装填好弹药的巡山营鸟铳手也陆续射击,同样对矮墙的守军形成威胁。
  箭矢在空中尖利的呼啸,多是从坡下往矮墙上纷飞,守军的弓箭手不如巡山营多而利,配给他们的火箭也早已用完,更无力压制他们的弓箭手。
  火箭虽利,但消耗的速度太快,转眼就是几十发出去,再多的库存也用不了多久。因战事激烈,现各防线不但大火箭用完,各营兵镋钯兼火箭手的火箭也早已消耗完毕。
  鸟铳在射速上又有天生的短板,何况这边也有不少鸟铳手。
  ——虽然他们的鸟铳与矮墙后营兵一样,大多质量存在问题,管壁厚薄不一,铳口大小不一,还只能使用火罐铅袋装弹。但毕竟是火器,有一定的威胁,特别老胡麾下部分鸟铳还是当初从开封等处得来的支援,还算精良。
  在他们射击下,矮墙上守军死伤越重起来。
  铳弹箭矢呼啸,双方不断有人伤亡,弥漫的硝烟中,大队的巡山营士卒靠近了矮墙,密密的短梯木板就要搭上。老胡紧张看着,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他知道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
  果然己方刚一靠近,就听一连声的连绵爆响,矮墙上爆起大股大股浓密的白烟,凌厉的火光连成一线。矮墙上数十杆三眼铳一齐轰射,还是三管齐射,冲锋的巡山营士卒就密密倒下一大片,密集的血雾从他们身上腾起。
  三眼铳虽然威力与射程不如精良鸟铳,但近距离一波流颇为可怕。它们每管装着铅子三、四个,以引线将引药连在一起,一杆三眼铳就可爆出九个铅弹。几十杆三眼铳一齐轰射,威力比得上几门虎蹲炮。
  这也是营兵火器手最猛的时刻,此时他们对敌人的伤害,不会差过那些使用精良鸟铳的新军火铳手们。
  面前瞬间被打空一片人,余下的巡山营士卒声嘶力竭的嚎叫,很多人还被三眼铳近距离的轰响激得耳鸣。
  慌乱中,矮墙后又传来大喝声音,接着一大片黑压压,沉甸甸的东西向外面抛来。
  这些东西圆滚滚的,甚至落在坡上滚动,惊慌的众人再一次惊叫,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守军用的万人敌,威力强大,使用方便,早在闯营各处闻名遐迩,令人闻之色变。
  果然这些黑沉沉的东西很快炸开,轰然大响中,阵阵浓密的烟雾爆起,各式各样的碎铁碎块向四周飞射,炸得身旁各人鬼哭狼嚎。
  一些人甚至被炸得血肉模糊,肚开肠烂,他们滚在地上,凄厉的嚎叫。
  老胡就看到一个步卒拼命捂着自己的小腹,那里垂下一堆花花绿绿的肠子,他叫喊着,如无头苍蝇般在坡上乱窜,最后被一具尸体绊倒,滚落一处尸堆中不动。
  不单是这种普通的万人敌,还有些万人敌炸开后,股股白色的粉末弥漫开来,一些士卒被白雾笼罩,立时捂着双眼大声惨嚎。
  还有些万人敌炸开,阵阵诡异的浓烟蔓延,不小心吸入者立时觉得头痛欲裂,身体晕眩,甚至呼吸困难起来。
  这让他们惊恐欲绝,慌乱一团,比起普通的万人敌,这种灰弹、毒弹反而威赫力更为强大。
  “后退者死!”
  忽然一些老营兵冲上,冲那些慌乱逃跑的巡山营士卒挥刀就砍,老胡看那些士卒惨叫着,象杀猪似的被砍翻在地,余者各人赶羊似的被逼迫向前。他目眦欲裂,下意识看了田部总一眼,却见他冷笑着,洋洋得意的看着自己。
  他咬着牙,心下暗恨,猛然一声怒吼:“上前!”
  喝令己方弓箭手、鸟铳手加紧掩护,仗打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后退的事。
  巡山营弓箭手拼命射箭,一波波箭矢发着利啸,朝着矮墙范围倾泻,鸟铳手也加紧装填弹药,不断朝墙的方向轰击。
  箭矢铳弹当空呼啸,呐喊声不绝于耳,终于,一些短梯在矮墙前竖起,一块块木板也纷纷搭上。
  还有一些巡山营刀盾手甩出铁钩,就那样抓着绳索,从矮墙上爬上去。
  ……
  一个铁钩甩上,就那样钩住土墙,一个嘴里咬着腰刀的流贼刚一探头,督战的靖边军甲长手中长刀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刺。
  “噗嗤!”
  精钢打制的利刃从他的前额穿入,从他后脑插出,利器瞬间刺穿他的整个脑袋。他再用力一抽,如喷泉似的声音,血珠伴随着黄白色的脑浆立时喷出,洒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靖边军甲长手中长刀再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劈在一个从短梯上探出头颅的步贼脖上,一大泓鲜血飞溅,那步贼无头的尸体从短梯上缓缓倒了下去。
  随后他的目光一扫,怒喝一声,将一个要逃跑的营兵劈死在地。
  “后退者死!”
  他厉声喝道。
  第一道梯崖后方梯崖上站着一些军官,看那营兵的脑袋飞上天空,内中几人神情尴尬,他们看看下方,又偷看身旁的韩铠徽一眼。
  甲五号的守军已经不是原来那批,但督战的还是韩铠徽这些人,毕竟靖边军就这么多,不可能调来调去。
  此时韩铠徽身边除了总部赞画、抚慰、镇抚,就是新换来的前营新军孙千总,还有高杰麾下的李姓游击等人。
  李游击看着下方战情,他脸色难看,自己麾下远远作战还好,一近距离搏杀,却现出了原形,竟远不如那些操练不久的新军们,怎不让人难堪?他看向韩铠徽目光不由有些尴尬。
  韩铠徽没在意营兵军官们的神情,他神情冷肃看着下方,他认得下边这些流贼,前两天就是他们接连破了自己的两道矮墙防线,猝不及防下与他交好的左营新军杨千总当场战死,营兵高游击跑得快,侥幸逃得一条性命。
  当时他在塬顶,得知战情后下令靖边军预备队出击才夺回防线,最后清点,甲五号守军可谓伤亡惨重,所以对这伙流贼也就上了心。
  今日再发现这伙流贼旗号,看他们又来打,他就亲自赶到近旁监督,果然此时他们发力了。
  看下方一些新军已将方才那处缺口堵上,不过还是有越来越多的流贼爬上,与防守的新军营兵展开白刃格战。那些营兵全靠督战队强压着,作战意志不高,新军们则是神情亢奋,奋勇拼杀。
  他们铳兵拼命装填子药,然后射击,枪兵也是拼命刺击,或用撞竿将流贼靠上来的短梯掀翻。还有人嫌长矛近距离使用不便,丢了长矛,拔出腰刀作战。
  矮墙处呼喊一片,鲜血狂飙,不时传来双方士卒临死前声嘶力竭的惨嚎声音。
  不过爬上的流贼越多,新军虽然奋勇,毕竟人少,除去阵亡受伤者,此时枪兵已不到百人,他们枪阵在混战中也没有优势。那些营兵不是有督战队强压着,也早溃败了。
  这内中有怕死的成份在里面,不过韩铠徽也得到情报,这些天残酷的战事让各营怨气很大,已经有谣言在营兵中传播,说孙督臣意欲暗中削弱各营实力,以达到不动声色让新军取代目的。
  反应到战事上,就是他们近战时颇为消极。
  看下方防线摇摇欲坠,全靠那些靖边军督战队顶着,韩铠徽身旁各人神情惶急,总部赞画也急急道:“韩把总,战情危急,可否令士卒退入第二道矮墙防线?”
  “韩把总……”
  那些营兵军官也是焦急的看向韩铠徽。
  韩铠徽神情冷厉,他看了下方一会,最终摇头,第二道矮墙防线虽然险要,但塬面很窄,能安排的人马不多,平时也只有几十个铳兵防守。若退到此处,怕一退再退,最后只能退到第三道矮墙防线。
  他喝道:“坚守防线,敢有后退者斩!令,靖边军预备队出击,从夹口处侧击他们的腰侧!”
  甲五号有两队靖边军,一队督战,一队预备,出于培养新军战力的目的,只有危急的情况下预备队才会出击,眼下到时候了。
  随后他的手一指,指向斜坡中一个鬼头鬼脑的人物,看他躲避在人群中,将自己保护得很好,硝烟中若隐若现,却是老胡。
  他厉声道:“令神射手射杀此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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