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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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她摆出一副和善模样,一根纤指按在楚逢雪的唇上,“他们很危险,你躲在冥兽背后。”
  她的模样好看,说话柔声细语,态度也和善,楚逢雪呆呆点头,只将谢翾当成了好人,听着她的话躲进了冥兽身后,靠了过来她才发觉这冥兽有多暖和,这让她对谢翾的信任多了好几分。
  前方,鬼差已穿过浓雾来到谢翾身前,他们不认得谢翾,却认得凤洵的那匹冥兽。
  “姑娘,你可曾见到有鬼影过去了?”走在前方的鬼差对谢翾报出自己所属的阎罗殿,她现在是鬼修,身上的气息凝实强大,地位在普通鬼差之上。
  “没有,酆都雾大,你们看错了。”谢翾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身边冥兽的毛,特意将鬼差的视线往这里引,她知道鬼差发现不了楚逢雪,她只是想恶意地吓一吓这姑娘。
  没想到鬼差并不敢正眼看冥兽,只行了一礼便离开了,他们也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待鬼差走远,谢翾将躲在冥兽身后的楚逢雪拉了起来。
  “谢谢……”楚逢雪吓得眼泪都落下来了,只拉着谢翾的手不断感谢。
  “这里是酆都,你一个生魂是怎么过来的?”谢翾将她拉到冥兽背上,让她环着自己的腰,朝前走去,一边问道。
  她需要了解一下人间的情况。
  “我我我不知道——”楚逢雪抱紧了谢翾,周围的幻境太阴暗,只有眼前这个看起来面目和善的姑娘能给她安全感,“我……我在宫里的迎春宴上喝了点酒,感觉晕乎乎的,让侍女扶着我回去歇着,等醒过来之后就在这里了。”
  谢翾低眸一看,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腕上垂着珍贵的饰品,想来这姑娘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两人正交谈间已来到酆都城外,谢翾还打算拘着她再了解一些人间的细节,她抖开自己挡风的大氅,盖在了楚逢雪的身上,将她身上的阳气全部遮盖,冥兽身形高大,她们两人躲在上边并不引人注意。
  入城之时,铜甲将军将巨斧横了下来,身体里的魂灯灼灼燃烧,露出警惕之意。
  “你身后的鬼魂是谁?”铜甲将军厉声问道。
  “酆都城外捡到的失落灵魂,路上的鬼差让我顺带将她带回。”谢翾顿了顿说道。
  “鬼差是哪一殿的?”铜甲将军问。
  “第一殿的鬼差。”谢翾精准报出自己遇到鬼差的名号,铜甲将军核对无误之后,将两人放了进去。
  酆都城已来到白日,天上也不落雪了,显出些热闹的气息,楚逢雪跟着谢翾坐在冥兽上都看呆了。
  “这里就是人死了之后才会来的冥界,我……我现在算是死了吗?”楚逢雪喃喃问道。
  “或许是。”谢翾思忖着应当是有人要对她不利,在酒里下了毒,她命大还存了些气息没死透,这才保留了生魂来到冥界。
  她知道自己藏了个人瞒不住凤洵,但在他发现之前,她要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都问出来。
  谢翾寻了个客栈将楚逢雪安置好,后者感激得握住她的手道:“没想到我来了此等险恶的地方也可能遇到你这样的好人……不……好鬼?”
  “大哥的未婚妻谢家小姐也是这般善良。”楚逢雪抹着感激的泪水说道。
  谢翾眸光一闪,将她握着自己的手甩开了,她在思考要不要偷偷把这个生魂丢到寒冰地狱去。
  此时,她看到停在客栈外的冥兽已朝街道的另一头跑了过去,似乎在迎接它真正的主人。
  在楚逢雪的房间里下了禁制,谢翾从窗台上跳了下去,刚混入街道里的人群,她便看到远处凤洵将冥兽牵着,朝自己走了过来。
  第12章 第十二刀
  谢翾盯着凤洵看了片刻,看他手里牵着的冥兽缰绳与这高大的小家伙一起消失,看他朝自己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不因为自己偷偷藏了个生魂感到心虚,只是默默看着凤洵等他自己开口说话。
  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本还想守着厉温的教导,露出一个甜蜜笑容骗一骗他,但不论她扯了几下嘴角,却还是没办法在他面前做出虚伪的表情。
  凤洵低眸,仔细端详了一下她脸上奇怪的表情,只视线相触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谢翾又学会了新的东西——那些他不可能会教她,却极为实用的东西。
  “倒也不必用在我身上。”他低着头,对她轻声笑,这笑容是真实赤诚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位还不谙世事的少年。
  谢翾眉头紧锁,她猜一定是凤洵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法术保护,破除了自己虚伪的样子。
  等着吧,她一定会找到能真正破除他防御的东西,所谓的酆都鬼王也不过是一位比较强大的神明。
  她跟在凤洵身后,思考着自己与楚逢雪戛然而止的对话,那位该死的皇族的小姑娘很吵,一路上把自己的家底都交代光了,她说自己是皇族最小的一位公主,姓楚名逢雪,谢翾对所谓的皇族没有太大了解,一些零星的信息也都是从那位“谢小姐”身上获取的。
  之前她的灵识混沌,不通世事,所以获取信息之后没办法将它们拼凑成有逻辑的片段,现在她终于能听懂人话了,所以很快把自己身死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谢小姐与当世太子有婚约,身份尊贵,而她自己在吞噬了身体里原来的那个懦弱少女后,又痴心妄想刺杀她,没有高强的法术也没有周详的计划,她的刺杀行动——又或者说,一场愚蠢的报复行为宣告失败,她被皇族惩罚,关进死牢,最后身上被剐了足足三千六百刀才死。
  谢翾撇了撇自己的嘴角,她恨自己为何在被凤洵救起之后才被他教会世间道理,若是再早一些,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一定会寻到更好的机会去复仇。
  凤洵走在她身前,却仿佛能捕捉她表情的变化,谢翾在他面前确实无所遁形,她思考时连带着周遭的气息都会产生细微的变化,他猜她又在想一些负面的事情了。
  “去客栈做什么?”他问。
  “我没去。”她虽在说谎,但生硬的语气摆明了她在说假话。
  “我看见你从客栈窗子上跳下来了。”凤洵轻笑着揭穿她。
  “去——”被他揭发,谢翾下意识要说出真相,最后却细眉一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前些日子听说你在面馆里有些不舒服,回来怎么没有与我说?”此事揭过,凤洵絮絮叨叨问道。
  谢翾没想到这件事都没能瞒过他,她有些生气了,眸底又出现些许戾气:“凤洵,你既然把我留在酆都,想来我与酆都里其他鬼修都差不多,你晚上也钻进别的鬼修屋子里看他们在做什么吗?”
  她现在连暗讽的话都能顺畅说出了。
  “不是——”凤洵愣了一下,马上解释,“是前几日我去酆都城墙例行巡视的时候,遇到了引渡回来的几位僧鬼,他们正好与我说起你。”
  “你骗鬼呢!”谢翾认定了凤洵在骗她。
  凤洵顿了步子,侧过身来仔细端详她半天,一本正经道:“倒也没有骗鬼。”
  谢翾这才想起来自己就是鬼,她早就死了。
  她气得大步往前走,没有理睬他,凤洵第一次被她误会,便追着解释,连那天的对话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那僧鬼说——‘您家的那位恶鬼姑娘心有邪障,前些日子在面馆里被心障所迷,险些晕了过去,尊主您若是有空便多关心关心她。’”
  谢翾听着他解释,倒真像那么回事,便放慢了步子,回身冷冷道:“好。”
  但凤洵说着这话,现在才想起你僧鬼无心的措辞有些暧昧,什么叫“您家的那位恶鬼姑娘?”
  如此想着,他自己侧过头去,轻咳一声,有些羞赧的样子。
  从他见到谢翾开始,他就表现得像一位对情爱尚且懵懂的少年了。
  谢翾却不懂,她踮起脚去研究他微红的面颊,闲不下来的手又摸了一下他的脸——嘶,是热的,或许是在寒冰地狱久了,她这才发现这位酆都鬼王的身体温度热得很。
  他像是烈火,赤诚无私地、灼灼耀目地燃烧着
  凤洵没阻止她逾矩的行为,他低眸看着她,视线柔和沉凝。
  “脸红红的。”谢翾思忖着脸红的意思——这种男女间的相处反应,凤洵是没教过她的,厉温更不可能,所以她对这一块的知识储备还是空白的。
  “嗯。”凤洵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下来,他的喉头动了动,似乎在压制着什么情绪。
  “是受了什么伤?”
  “不。”
  “那为什么红?”
  “不知。”
  凤洵这确实不是假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偏偏碰见谢翾这样就会脸红。
  “你瞒着我——这是什么禁忌的功法吗?”谢翾满脑子想着和力量有关的事。
  凤洵:“……”
  他捉着谢翾的手没松开,索性就这么牵着她往前走去,只将自己的背影留给她,省得她每天问些奇怪的问题。
  谢翾是个最擅长与他对着干的人,她伸出没被他牵着手,戳了戳他的后背:“凤洵,你又不说话了,想瞒着我就直说,我会想办法去问别人的。”
  为了防止谢翾将“酆都鬼王在她面前脸红了”这种事放到外面去到处乱说,他很快扯了个理由:“情绪变化就会脸红。”
  “你为什么情绪变化?”谢翾开始追根问底,“人类……有什么情绪吗?”
  到目前为止,她能感知到的情绪似乎只有仇恨一种,顺带着还有某些事成功之后产生的快意——那是所谓的快乐吗?她想她不曾拥有那样的东西。
  “情绪要你自己去体会。”凤洵成功将话题转移了,他还是牵着谢翾的手闷头往前走,以防止她又开始东碰西碰。
  “如果是仇恨的话,我想我每时每刻都在体会。”谢翾想了想,认真说道。
  此时夕阳已经落幕,天上又开始飘雪,凤洵因为她的这句话顿住了步伐,他回身看她:“谢翾,如果是仇恨,我希望你有一天能了结它。”
  “虚伪!”谢翾知道就是他把自己关在酆都,不然她早就回凡间了!
  凤洵被她这句话逗笑了,他看着她眸子里怒意与怨气,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顺带将她头顶的落雪拂开。
  “拘着你,是我的责任;救起你,是我的私心。”他认真看着她,微笑着说道。
  此时飞雪袭来,落在他的面颊上,一粒雪花扑进他面颊的浅浅酒窝上,谢翾直到现在才发现凤洵笑着的时候脸上会有这般可爱的酒窝。
  他似乎经常笑,又似乎从未笑过,又或者他的许多笑容并不是真实的?就如厉温所言,那只是一种礼貌性的伪装?
  眼见着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谢翾呆呆地、下意识伸出手去,碰了一下面上因为笑容带出的酒窝,好奇地轻轻戳了戳。
  第13章 十三刀
  她冰冷的指尖触到他的酒窝,将天上落下的雪花也按住了,她的体温与冰雪无异,但凤洵的身体温度将这雪花融化了,连带着让谢翾也感觉到了些许暖意。
  “我发现了。”谢翾凑近僵硬着身子的凤洵,仔细盯着他那双有着摄人心魄美丽的桃花眸,“凤洵,你平时笑的时候,脸颊上没有这个窝。”
  凤洵:“……”我假笑都被你看出来了。
  他浅笑着点头,面上的浅浅酒窝还未消失。
  “这是真实的象征吗?”谢翾问。
  “或许是?”他很有耐心地回答她滑稽的问题。
  “虚伪。”谢翾冷冷哼了一声,将手收了回来。
  凤洵唇边噙着的笑意有些无奈:“谢翾,你会对我笑一笑吗?”
  谢翾撇了撇嘴说:“我不会笑。”
  在不久之前,她才刚对一个自己痛恨家族里的子嗣露出甜美善良的微笑,可她偏偏就在他面前,没了虚伪模样,仿佛被真实烈火燃烧之后的——赤|裸的人。
  凤洵抱着怀里的竹剑,看着谢翾走进屋子里,他独自一人在落雪的小院里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翾在二层的屋子里,将窗户打开了,她探出大半个身子,想着自己或许该多了解他一些,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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