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我忍我忍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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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侍女出现在宴会厅的时候,乍看豪不起眼。大部分宾客都注视在古堡的主人家和那位传闻中的女殿下身上,极少有人注意到这样僻静一隅的异常。
  或是就算注意到了,一个侍女和某个青年教师这样的身份,委实不在他们的关注范围内。
  就像是某时候的直觉,四周人都麻木不仁,并不在意,但你知道,下一刻,事情就会在你身上发生。
  远方的王叔和陆曼娜两人,可以说和林海有着鲜明的个人恩怨,所以或带着锐气的目光,时而会瞟向林海,这是潜意识对他的戒备,放在一个警惕的目标位置。所以见到这一幕的他们一时不理解,女殿下的侍女,为什么会冲林海而去……难道他们之前认识?但那名侍女,无论从层级还是身处的世界来看,都不像是能够和林海相熟相识的。
  因为就连在首都星圈的陆曼娜,也只是无数次的听闻了那位女殿下的事迹,但除了这场古堡宴会的正式会面,之前也从未见过,甚至她身边的侍女身份都绝不会外泄。连她这种首都星名媛都未曾熟识的人,林海又怎么会认识?
  所以陆曼娜甚至直接否决了心中泛起一个或许是女殿下托人给林海带话这种更不靠谱的念头。
  而放在林海的眼中,陆曼娜和古堡管家王叔的暗中接头,让他很自然的想到之前两人在休息室中的那番准备暗中对付自己的对话,再结合这名走过来的城堡侍女,一切是显得那样的昭然若揭。
  只是他没有想到,陆曼娜居然如此雷厉风行,手段这样迅疾快捷。她仿佛就这么迫不及待看着自己和眼前女子登上头条的新闻出世,给他一种凌厉的下马威。虽然“身败名裂”这个词对本一无所有的林海而言没有什么杀伤力和分量。但面对陆曼娜这种将这种手段玩弄得如此随心所欲的女人而言,哪怕她是陆铭的表妹,哪怕她的外表竟显得单纯,但这些上层贵族家的女孩,仿佛有的是早熟险恶的心理。这让他很不舒服。
  看着那名侍女越来越近,林海在短暂的几分之几秒的怔神后,一瞬不眨的望着对方,像是拾荒星巨大垃圾堆上那些睁着硕大迷惑人深黑圆亮眼珠的狡诈箜狼,猎视着意图诱使自己掉入陷阱的诱饵,眼瞳表面,泛起一层漂亮到妖异的虹芒。
  垃圾星的箜狼见过林海的这种表情,所有意图把他当成美餐的狼蠹,最后在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后,都被剥了皮,成为他腊制加餐的美味。
  一个跟所有人开了个无伤大雅玩笑的障眼法,将高贵身段以一身女仆行装收敛冷眼观察宴会群相的女子。受那个胖子军官之言反弹,而决定前往“亲自接见”那个垃圾星出身的拾荒青年。
  一个因某种误会,而把那名侍女当成是贵族少女和腹黑管家阴谋产物,已经做出了戒备防御宛如星舰鱼雷炮门全开随时准备齐射集火目标的青年。
  两个人的碰面就将这么一触即发,却提前令空气中都充斥了一种苍白的味道。
  这种味道叫玉石俱焚。
  ……
  束腰的女仆装,蕾丝边的肩带,令女子身材越加修长高挑,和林海错身而过,她也只是比一米八二的林海矮了半个头,而她此时却给人以她只是冲着餐桌收拾杯盏而去的印象。
  既然是侍女,演戏就要演全套,宾客端着水杯巡走攀谈交际的情况,发生在她身上显然不适合,而且势必越加引人注目。侍女的主要工作是服务宾客,确保宴席的干净整洁,所以她现在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符合装扮身份的自然。
  只是落在一旁林海的眼里,却破绽百出。餐盘的分门别类上就是大错特错,以她手头上磕磕绊绊的收拾法,一些宴会所用名贵瓷材制出的餐具,表面明镜般的釉面就将受到不可逆的划痕,立即便可以令这种艺术品般餐具的价值打个折扣。
  就连伯爵家中的女佣,做得都比她更好,哪里有手脚如此笨拙的女仆?这更是越加证实了林海的推测,他倒是以水来土掩的念头,静待对方的发难。
  片刻后,女子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摇摇头,不去做这些无谓甚至暴露自己的举措,转过身,目视林海,然后开口,“听他们说,你是清远学院的讲师……这么年轻就成了讲师,难道不怕对那帮学生时威望不足,我听说清远的学生,和院名一样,最是清高骄傲?”
  算是两个人第一次正式的对话。
  就像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女仆,对年轻俊朗的知识青年表现出好奇的好感。然而在她会说话般笑吟吟的眸子深处,却又有一种冷静旁观。
  就如同她之前对这场热闹宴会上每一个人的观察那样,意图发掘一个人的本质。
  林海缓缓侧头,这个动作在她眼底有些微的刺眼,因为林海这个扭转头看她的神态,竟然斜睨出了某种帝国亲王般的感觉,关键是就是那些亲王,也没有人在她面前表现出这样的贵族气质。
  认定面前女子来者不善的林海,格外冷淡道,“很简单……面对质疑和捣乱,你需要比他们更强势。”
  侍女脸上笑靥依旧,“那么……怎么样才能算强势?”
  “譬如开除,记过,处分,用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办法威胁他们,这就是最简单最有用的强势。”
  “好办法。简单,直接,粗暴……我喜欢。”
  侍女檀口轻吐出那个“我喜欢”的时候,足以让在她面前的任何男人感到一种受认同而带来的愉悦,以及几分虚荣上涨的快感。
  然后她转折,黑色瞳孔一瞬不眨,道,“你刚刚那样的语气……是因为我冒犯到你了吗?”
  平静的语气,双目不含半点杂质的质询,但却让林海暗呼厉害。
  被人认同,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成就来源,而别提是被一个漂亮女子认同。她刚才对他的冷淡完全视若无睹,林海隐约想到是因为如果当时她以冷对冷抵回去,很可能双方会演变成很难收场的局面,她却故意示敌以弱,刻意底下半分身段来出言认同自己,毕竟花花轿子人抬人,被架上来的林海,面对她的反戈一击,自然便很难再板起脸来回应甚至一时无措,这个女人,真是很不简单。
  如果林海知道她的生平,大概便见怪不怪了。
  她性格中向来有诺曼家的孤绝清傲,首都星圈,那些跺跺脚星图就会地震的大人物,小时竟然会对这个侄女或者小晚辈生出又爱又怕的情愫!
  因为面对她,完全做不到对普通小女孩的那般轻松自在,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看上去比你懂得更多,反过来会像是个小大人般懂得圆熟运用手腕,让你在一件事情的态度和看法上,不得不受她影响,被她说服,却面对那张可爱的脸颊,还生不出反弹之心!
  最不为人知却也最著称的是某个叔叔因为被她孜孜不倦的教育吸烟危害,再加上告知那位家中叔母为威胁下,于是痛下决心,大手一挥,帝国一直持续十多年的《烟草禁令》就此出炉。
  虽然这些年烟草还是在帝国暗中流通,普通老百姓没有多大影响,但若是涉及官员,议会议员考核,有嗜爱烟草的,一般晋升都会受到阻碍。特别是帝国的议会制度,任何议员若是违反《烟草禁令》,竞争对手便可以抓住痛脚大肆打压,在私生活方面百般挑剔!就是这个帝国很多人深恶痛绝同时也最不理解的烟草禁令,谁都不知道最初竟然只是来源于对某位手掌帝国法令大权的叔叔胁迫的女孩。
  而这个曾经的女孩俨然已经出脱成绝代风华的女子。
  比林海还要自负傲慢高居人上的男人她都曾经遇到过,所以自然对林海有自己的拿捏。
  在林海面对她温婉的质询也不免一愣正不知如何回应之余,她又似看破一切的露齿一笑,笑容清和而美,道,“但是……说到底,这只是权宜一时……没有核心价值人格魅力,能够被人从内心接受吗?治国治家治学如烹小鲜,咸淡相宜才好,松弛有度最佳。一味的以恐惧迫人就范,想过没有……你最终可能导致适得其反?”
  ……
  “呃……”
  林海愣住了,却发现自己一时好像处于下风难以反驳……这算什么侍女?
  她的话语乍一听不多,但处处空灵而大气,没有繁文缛节,却切实如润物无声将你缠绕,类似“治国治家治学如烹小鲜”这样生动形象的比喻,却让人一听就清楚。毫不晦涩难明,不故作高深,却极为简洁凝练。
  若不是心知她是陆曼娜派来勾引自己的,林海还险些怀疑女子此时的侍女打扮绝对是某个来头不小的大人物伪装,险些要喝几大口烈酒压压惊先。
  “我教的是知识,是道理,既然你之前说喜欢简单直接粗暴,在我看来,当他们简单直接粗暴的认识到那些知识或者技能对他们的人生而言有多么的重要……就总能受这些知识所吸引,而反过来对我的授课有新的认知。”
  兴许是对女子有另外的打量,林海回应,眉眼也渐渐认真起来。
  他没有如女子这般明白清晰凝练的大道理,他在垃圾星学得只是知识,他只知道自己是被知识的殿堂大门后的宏伟而震撼,于是发自内心的敬畏和求知。那种力量极为庞大,知识可以让他摆脱命运赋予的困境,可以摆脱无法打破的囚笼和困苦,可以令他摆脱一切苦恼,譬如那位行走在学院哪怕戴帽都会被人认出的帝国偶像的离开,靠着一头扎入研究室求知探寻的疯狂劲头,他才仿佛能忘却掉那段对他而言第一段难忘的时光。
  于是当然认为,当自己的那些学生清楚他所教授那些东西的好处并深深为之震撼的时候,自然也就会被其魅力所吸引,投身进入攫取智能宝库的世界里。
  了解知识带来的好处,并投身其中,这就是林海的认知。简单,直接,粗暴。
  “这样是不行的。”女子却清浅微笑摇头,“要培养他们的兴趣,不是每个人都能清楚的明白自己需要你教授的东西,或许他们要用时间和人生经历去明白……这个过程要往后推延,他们离开学院的三年,五年,甚至更长时间。你需要让人喜欢你的课程……其实你不用担心学生暂时不好掌控的问题,学院并不一定要讲师在短时间里出成绩作为考核……”
  “你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和学生沟通,了解他们喜欢什么,这是具体的东西,你要下面去做足功夫……同时利用优厚的资源,丰富拓宽自己的知识结构和内涵。业精于勤,毁于嬉……”
  “攀登高峰,就要打破限制,利用身边的一切有利条件,去创造新的条件……”
  她根本没想过会在这场宴会上与人讨论教学讲师这种内容。但她既做出了不扰乱他人生,保他一个平静生活的念头,便自然而然的想能顺手帮他点什么。
  以至于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细腻而耐心。
  ……
  这是本分的付出,毕竟这个青年曾经驾驶机甲在险恶的环境中救过她一条命。
  她知道要从贫民窟,走上大学教授的台前面对一干清高桀骜的学生有多么困难,这大概对这个青年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
  但清远学院,代表着米兰星区最高学术殿堂,这里任何一个拿出来都是帝国享受特殊津贴的教授。那些不受学生重视的助教,都普遍年龄三十五岁以上。如此年轻的讲师,可想而知学院的那群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如何会服?她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林海施展镇压手腕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虽然地位甚高,但也不可能插手干预学院内部事宜,总不可能命令他课上每一个学生严格遵守课堂秩序拼命学习?这是行不通的。
  如果要让他在讲师日后还是教授的这条路上走得更好更平稳,最上乘核心的,还是在于林海可以真正的胜任一名受欢迎教师的身份。
  她眼下便是料想到了学院方面可能要林海短时间出成绩,毕竟启用一名年轻讲师,哪怕对方有才华,也非常的冒险。为了达标,林海便用了强势的办法让学生臣服。
  她让林海转而用温和的方式受学生发自内心的喜欢尊重,慢慢奠定日后在学院里不可或缺的地位。而这个时间,她可以保证的是清远学院不会因为成效不高而撤销他的讲师身份和扣减待遇,会给他足够长的自我增值时间。
  当然这些都碍于她目前身份的伪装,不可能直接给林海点出来,隐晦提到,然后再让清远学院方面给他保证就是了。
  而她说这些,还有隐晦的含义,她既然知道林海当初是从垃圾星的贫民窟好不容易才来到清远学院作为一名特聘讲师教课,而讲师是学院最低等的教习工作者,和助教类等。讲师要达到副教授的地位,这其中的差距和所耗费的努力不言而喻。更别提在清远学院这种强者如云的地方,如果不是前一辈的教授副教授们离职空出位置,林海几乎是根本无法更上一步。
  她不会以自己的身份为他提供任何行政方面的助力,因为这对他这种自负清高的男人而言,几乎就是侮辱,这点从初时他的那副清高姿态就看得出来。在这场宴会里,他几乎是身份地位最低的人,但却有着不亚于亲王贵族的气质,锋锐无比……
  她不会为因为受到他的冷淡而负气,相反她却好笑的认为这是一种强烈的自尊心和自我保护,可能若不是田胖子知道他救了自己,他都没办法出现在这样的宴会场合中。
  这样的人要让未来的他知道因为救过自己,而此后被她关照一路平步青云,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巨大的羞愤。当他知道一直以来自己的成就都是因为曾经救过自己这个殿下的恩惠,他的强烈自尊会不会反弹?
  还有一种情况,是让她隐隐不愿意见到的。那就是他对一切受用的心安理得,这几乎代表着他丧失了攀爬的理想,丧失了从贫民窟来到米兰星的这种拼搏精神。
  男人,可以没有背景没有财富长得不那么像模像样,但却不能失去奋斗的理想,因为在顺境可以无忧无虑,但在逆境,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迎难克苦的向高峰攀爬,除此之外,任何外在的帮助都是阳春白雪般锦上添花的事物。
  出于这个原因,她不希望见到印象中这个善良清俊如潋阳劲松的青年,会被这片世界摔打改变,变得贪婪媚俗,面目全非。
  也许这是她纯粹出于自己内心个人执拗看法的一种自私,但哪怕就是自私也好……她坚持。
  ……
  ……
  “你跟我说的这些,的确很有道理。但是你不觉得,这不过是理论的说法而已……你好像并不比我有更多的经验来教训我这些道理?”
  听到林海的皱眉询问。女子不予反驳,仍然只是微笑着,但是却有几分高深莫测。
  实际上,她在十八岁那年,一直在家中教导她历史学的第一皇家学院校长马丁因为不再出任历史老师,而她便作为马丁手上最优秀的学生代课教授历史学,在整个班级无人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一个皇家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出色的女历史老师诞生了…以至于前年的历史学320班以全a以上毕业,留下了传奇的她就那么离开学院投身进了特勤机甲营前往52号行星……在教书授学这方面,她的确有授予旁人经验的资格。
  只是她并不打算以这种资历压制他,一方面以他男人的清高,会不会被自己的资历所吓到?从而生出某些挫败感。她既然要帮助他自信,这些可能令他感觉丧气的事情,便最好掩饰起来了。
  然而在林海眼里,越加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如果是要对自己用美人计,她的模样上已经很够格,站在任何男人面前,很难不让人心动,至于坐怀不乱这种事则更是没有人敢保证,这种情况……她为何还会这么跟自己絮叨教书的经验?难道真的希望他在学院教书这一块上,有更好的发展?这是怎么回事?
  林海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越是想不明白,反倒越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道,“……能不能帮我倒点水来?”
  有那么一个刹那间,女子是怔了一下的,随即反应过来她此时的穿着打扮,还有林海这番话下的随意洒脱逸然。短暂的迟疑后,她抬头冲林海大气一笑,“好的,请稍等。”
  平静接过林海手中的空杯。平静的素手捏住细脚杯的水晶玻璃柱,轻垂胸前。然后平静转身而去。侍女裙伴随着她的垂肩秀发,摇曳出一个婀娜的身姿。
  有那么一刻,林海突然有些刚刚被某种无形而旷大的气场碾轧而过的气紧,有种觉得自己好像刚刚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罪恶的不祥预感。
  他眯了眯眼。
  但明明,眼前的女子就是侍女啊……
  陆曼娜还想让她把自己骗上床侍寝……
  ……
  来到自取桌面前,诺兰探手取下架子上的鹤嘴红酒瓶胆,然后倒入面前的杯子里,酒杯边沿还有林海喝过后残留的酒渍。
  她明亮的眼睛专注的看着红色涓流成柱汇入酒杯,先是激烈翻涌,而后水线升高渐次平复。
  绷着的面容,终仍不住笑靥如花,“我忍我忍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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